也许是那个笑容的关系。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进家门去了,赵小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之后走在温暖的夕阳下,不免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有点疑神疑鬼。也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这件小事上。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发了去学院了。他还有很多事要整理。
这件事想起来都非常的激动,能上学院学习,是对他来说是一件大事。
他因为自己爸爸曾经在联合委员会管理局任职的关系,对吃公家饭很感兴趣。浮岛上的待遇好,他爸爸以前就是浮岛的工作人员,但是后来事故过世,他们这些家属也就被另行安置了。从浮岛来到这个偏远的小区,让他有一种人生逐步走向低谷的感觉,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唯一能想到的是‘流放’,但爷爷很不赞同。
爷爷说平淡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但赵小明不这么想,爷爷会这么说,只是老年人的想法罢了。因为他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人生都见得多了,所以对世界再没有好奇心,也更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再加上,本身失去了劳动能力,没有未来可言。
可自己还小。
他对爷爷每天向自己灌输平凡是福的观念感到不满,但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
只会笑着说:“这么说到也是啦。”不愿意与任何人发生争执。就像以前在浮岛家属区生活,要学会怎么和各个不同官职的家属打好关系一样。并且,他爸爸还在的时候,他本来也就不愿意表达异意,以免被爸爸冷待一样。
像他爸爸那样的专业技术人才,却有一个完全没有机会进行系统、高层次学习的儿子,是一件很懊恼的事。每每爸爸和他讨论什么,他因为不懂原理而总讲出一些不符合期望的答案时,爸爸虽然不会怪他什么,但默默地叹气,和写在脸上的‘算了他又不懂’的表情,以及减少和他交流的行为,总令他自惭形愧。
所以他听不懂的话、不赞同的想法再多,都只会毫无意义的附和几声,也就养成了不提出异议的习惯。
但不论爷爷平常怎么说,每天赵小明都会暗暗坚定要去学院学习的想法。
时不时还把爸爸遗物里的那些资料拿出来看。
虽然很多东西都在离岛的时候被收走了,但是总会漏下来一些。比如其中的一张专业地图,上面有各个瞭望点的坐标地理位置。在这里枯燥的生活,令他感到无聊,但研究这些东西却会让他稍微充实一些。
有时候他会不动声色地向同学透露一些自己在浮岛上听来的似是而非的故事,或者几句爸爸常爱说的名人名言之类的东西,通常会受到大家的的倾慕与赞赏。
但他并不太喜欢这里的人。
他们太脏了。厕所门打开就是饭桌、一家人不分男女睡在一个房间、说话粗鲁毫无素质,有时候常常因为一点相事相互争吵、打架,为了多分一点粮食说一些很容易就被揭穿的谎话。人性中好的那面,已经被贫穷压垮。都只顾得上讨口饭吃,什么也不管。
哪怕是女生们。
总爱和他说话的那个女孩,牙齿发黄,缝里有白色的不明沉积物,耳朵轮廓也积累着污垢,但虽然对现在一切都感到厌烦,在别人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他还是保持着基本的礼貌,不会因为这原因,而流露出对她们的厌恶,反而彬彬有礼。
不论是他身上散发着肥皂味道的衣服、还是别人没有的手表,或者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端正的体态,都将他与这个居住区域的其它人完全区分开来。这令他感到安心——“我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人”。
在最后一次合上爸爸的那些遗物,关上盒子之后,他倒在床上久久也都难以入眠,好几次起床查看自己的行李有没有遗漏。
爷爷对于他要离开居住区域的事,很不高兴,也因为他有可能重新回到浮岛而不高兴。爷爷不喜欢浮岛,说那里人心太深。
他陪着半夜还不睡坐在客厅发呆的爷爷坐了一会儿,便感到厌烦。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做出耐心的表情。后来开始大打哈欠,用这个动作提醒爷爷夜已经很深了。
“你睡吧。我看你也很累了。”爷爷虽然很不舍得但也没有办法,看着他的眼神总是疼惜。
“没关系,我多陪陪爷爷。”虽然是这么说,但他看上去实在眼睛都没法睁开了,爷爷坚持让他去睡,他才不得不回到床上去。
他侧躺着,却很精神,默默看着床靠墙自己常睡的那一块地方。那里的墙面被他蹭得发黄发暗,似乎浸淫着人体的油脂,令人感到恶心。他不得不用作废的报纸、书页之类的东西裱在墙上遮盖起来,但爷爷总是会给他撕掉,只因为纸可以卖钱。
但现在,这一切都要远去了。这块污渍再也不能印象到他的心情。
直到凌晨路灯亮起来,他也没有睡着一秒钟。离家时爷爷因为疲惫,没有醒来。他提着箱子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没有叫醒对方。因为这么好的一个早上,他不想挤出一脸的不舍,再听着对方不断地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废话。
当他提着行李走到一楼时,发现一楼住房家灯是暗的。难道还没有起来?那不是要错过车了吗?出楼梯间的时候,夜晚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心情更好了一些,但遇到急匆匆往楼里去的黎川还是有些意外。外面三三两两的人,都是往集合点去的,只有他是回来。
既然已经算了认识了,也不能当做不认识擦身而过,并且对方还是第二名的好成绩,以后说不定哪里就用得上。哪怕再想结交,他也表现得非常克制,好像并不在意对方的成绩,客气地寒暄:“我刚才看你家的灯是暗的,不以为你们家睡过头了,打算喊一下门呢。”
黎川放慢了步子,对他笑:“我老早就去了。不过忘了带东西。回来拿一下。”
他点点头,斟酌需不需要问对方,要不要自己等。他对于成绩好的人有着天然的憧憬,因为人的智力因为自身的局限永远有着不可突破的上限。到达某个分数,便不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事。在学业上,他不够聪明,便遵循着一个准则——优秀的人要和优秀的人在一起。
如果自己不够优秀,那也要努力地和优秀的人做朋友。
这是家里长辈教导他的人生准则。永远不要往下降,要往上去。
但黎川先开口:“你先去吧。不用等我。”
他笑说:“好。”心里有些遗憾。
两个人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猛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这种味道他并不陌生。但未动声色,即没有停下步子,也没有回头看,只是如常地拖着箱子向前走,走了一段才回头看。
一楼的灯仍是暗的。
他退到暗处凝视着那边,看着楼层的灯一层一层往上亮起来,停在他楼上老姐妹那一层,又一层一层往下亮起来。随后有一个人影拖着箱子走出来。
对方很快发现了他,步子缓了缓,但没有跟他说话。只是远远站定看着他。
他提着箱子从暗处出来,转身向集合点去。很快身后的脚步身也响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但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但他心情却愉快起来。有这样的发现,实在是一个好的开始。
上车的时候,班主任徐大妈还没来,守在车门口记录姓名的是考试那天的监考老师。看到黎川还催促他:“动作快一点。”对黎川的身份没有半点怀疑。
黎川上车后还没落坐,那些在发榜时和他闲聊过的学生,都纷纷和他打起招呼来。他开始熟练地和人闲聊,与之前那种‘别扭’已经很不一样。大家都觉得他有趣起来。
赵小明听到自己曾引用过的几句俏皮的名言从他嘴里说出来。只觉得好笑,心底自然轻蔑。扭头去找位置。
据说前一二名都在这车上,但大家比较认识的,反而是第二名的黎川,那个叫汤豆的似乎没什么人知道是谁,赵小明到现在都不知道汤豆的模样。
还是有个女生说是住在对楼的一个小姑娘:“常和席文文一起。”
席文文赵小明到是有点印象,是个嗓门很大的冒失鬼。
见到赵小明上来已经有女生招呼他:“到这里来座!”他长得清秀又干净,很受女孩子喜欢。
但他笑了笑:“我朋友要来。”这一路一定非常颠簸,最适合年轻人之间发展友谊。所以不能浪费在普通人身上。之前他原本是想和黎川打好关系,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