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吗?
她觉得,大公子的话听上去,有点太过夸张。像以前写作文,拼命把原本平淡的事,在立意上拼命地往高了拔。
“我当时根本没有想这些。”她说。
大公子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之后没有再与她争论这件事,只是突然说道:“师父是不会肯封上幽府之门的。你说那些,全是谎话。我也知道,凌诒和不是什么坏人,但往往,很多坏事都是好人做的。不过……我也不愿意在公堂之上,在盛喻面前说破这些。这个案子,结不结,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他不是恶人,师父也未存坏心。大家只是……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汤豆一时也怅惘。
以前她总觉得世上的事,对错显而易见。
可现在,她常常都很难说得清,一件事中到底谁是坏人,谁是好人。
大公子道:“你背着下仆和狗,爬那么远求生之时,在想什么?”
汤豆知道自己无可隐瞒,但面对这样的问题,实在踌躇“有点想家。”
“除此之外?”
“就……就不懂,路怎么会这么远……吧……文……春夏背着我跑出来时,真的跑得这么超级远……我都不懂她是什么腿脚……感觉她真的很拼命。”说完,又想了想。除了这些,还想什么了。
要说还有什么,还有就是:“害我的人也太该死了!”
大公子听着,突然笑一笑“真是傻。”她连把碍事的下仆丢掉的念头都没有过,哪怕是那条狗。如果丢掉,她能走得更远。
但她的选择中,根本就没有这一项。
大公子仰头看着外头的夜幕,顿一顿又笑起来。仿佛这是他听过最天真的话。
随后不回头看她,只面向着外面,轻声说:“你伤重未醒时,你母亲说,你只是个无知小女子,养在闺中,未经风雨不识世事。可不识世事的人,是做不成祭天地文的,未经风雨的人,更是没法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背着自己的下仆,爬那么远的。我知道,你身上有异,但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料想,你母亲也并非一无所知,只与我存了同样的心罢了,她或是不敢,或是不愿求证。此事,我虽是不会再追问。你若哪天想说,再与我说也无妨。但那时,你也欠你母亲一个说法。她是世上最疼你的人。别把待自己最好的人,当成傻子一般。”
汤豆怔了怔,心中百感交集,一时几乎要落泪,只哑声说:“谢师叔体谅。”
他没有再应声,只静静地坐了片刻才拿起笔,闭目凝神片刻突然落笔,手走如游龙戏水。等笔停眼睛睁开时,一张符已经画成了。每个笔画看上去不羁,但却又似乎井井有条。
画完这符,他似乎是很有些疲惫,放在下撑着额头,静坐了好半天。
汤豆问:“画符会折寿吗?”
大公子含糊地说:“也不尽然。”
“那你还是少画点。我现在其实也还行了,总之死不了,慢慢将养也是一样的。”汤豆说。
“尽说些孩子气的话。”大公子眉头微皱,看着不愿意再开口。汤豆便也不再吵他。只歪头静静看着窗外来的夜风吹动他的衣角。
外面月色正好,一时只觉得宁静。
等缓过来,大公子便起身,将这张符折成三角,又拿荷包装起来,挂到汤豆脖子上,塞在衣服里,让她自己贴身放着。
“这是什么符?师叔。我识的颂文还不多。不认得这个字。”
大公子手顿了顿,说:“是平安符。”叮嘱:“伤如果不好全,你半个颂言也不能用。要再用了,这次真的是会要命的。可懂得?”
见汤豆郑重地答应,才满意“还有话要说,但我今日累了,明日再说。你才醒,夜里恐怕是睡不着的,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吩咐下去。”
下仆听到里面动静,连忙来扶他去睡。
他转声背对汤豆时,脸上的表情便沉冷下云,面无表情一把狠狠将来扶自己的手打开,冷冷地瞥了那下仆一眼。
下仆吓得连忙缩回手去,垂头退到一边。
等大公子和下仆都走远了,小丫头才连忙上来对着汤豆嘘寒问栗。
要不要吃,要不要喝,要不要加被子。热闹死了。
汤豆戴了符之后,身上到是突然好多了,虽然力气不足,打不赢什么人,但起码能自己坐起来,也能下地走几步。
见她起身,小丫头连忙要去关窗,她说“别管它,开着吧。”夜里的空气闻起来,非常清新。
坐起来后,扶着把脚移落到地上,蹒跚走到桌边。清水观的盒子就随意地摆在桌角,似乎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要避着汤豆的意思。
汤豆伸手摸到盒子,心跳有些加快。
借故把小丫头支出去,又掩上书房的门,才郑重其事地坐到桌前,打开了盒子。
来看看莫温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又留下了些什么。
第70章 师祖
盒子里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那本杂策的原册。
纸张看上去很粗糙,大概是因为造纸工艺还不够精细所至。封面上像无为所说的那样,什么字也没有。打开第一页写的就是一个颂文。
汤豆手里有一本抄撰供弟子研习的新册。是当时她拜了凌诒和为师之后,从小道士那里得来的。之后她出事,又被鉴天司全部收走当成物证,她被带离鉴天司的时候,大公子取回被扣留的东西中,就有那本。
新册她粗粗地看过一遍,虽然上面的内容因为不认识颂字而无法理解,但是每页大概是些什么,还勉强能记得清楚。
在将这本由‘师祖’亲手著成的原册看完一遍之后,她发现,由后世的弟子所抄撰下来的新册确实是省略了很多信息,并且其中就有最重要的一项——字序。
古籍字序从来都是从上至下,从右至左。也就是说,字是竖排,并且起笔应该在纸的右侧。
但原册上,完全是现代的排列方案,他的字是横排,并且起笔是在纸的左侧。
这在古代人看来奇怪,但却是完全符合现代人的书写习惯。
并且,在原册之中,除了颂言之外,还有其它的记录,这些记录与颂言相交织在一起。并且是用简体字写的,其中个别部份还夹杂着长段的英文。可能是因为文字虽然简化,但毕竟还是象形字,有一些内容怕会被什么人猜出端倪,哪怕这个可能性很小,他也非常地谨慎。
而原册上除了颂言之外的内容,不是别的,是一封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