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宗这边虽下了旨意,但也不好立刻撵着殷俶动身。
皇子出行,代表着皇室的脸面。他再不喜殷俶,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该给指派的文武随行一个不少,也准许他自己挑些亲近的人随行。
殷俶仍旧称病,避在重华宫内不见外人。那些文武随行官员,他也不见有多么费心去挑,只是一句“但凭陛下作出”,全权交托给睿宗。
“兄长莫不是觉得,现下服软称病,能搏得父皇垂怜,从而放过他。”
殷觉笑盈盈地用扇子敲着掌心,同李习谈笑。
李习叹口气,却没有应答。这位大殿下还是涉世未深,虽然有几分难得的才干,到底少了几分运气。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皇帝,这位大殿下的境遇都将是无上的尊贵、万般荣宠集于一身。可偏偏,就是差了这么几分运命。
却说重华宫这边,本该万念俱灰、垂死挣扎的殷俶,此时正老神在在地坐在书案后发呆。他百无聊赖地捏起桌上的纸,又看了一遍。
这是他自己决定的亲随名单。或许在这名单里的人眼中,被选中不是什么无上的荣耀,反倒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他的眼顺势看下来,忽而凝住,久久不动。
伯柊正巧进来献茶。他今日面色有些许憔悴,嘴角顶着一串细小红涨的水泡。
殷俶斜眼,“这是怎么了?”
伯柊有些扭捏地抬手挡住嘴角,神情里透着几分狼狈与难堪:“让爷见笑了,这几日有些上火。”
殷俶只是垂下眼,抬手挥了挥,如往常般让人下去了。
他看着桌上的纸,嘴角忽而荡开一抹笑,葱白的指尖点了点那个名字,“只有你是个蠢的。”
下一刻,他又收了笑,墨色的眼沉下去,提起笔。
今生早已承诺过,要护她周全。如今她与他是清白的关系,自然更没有必要随行。
那吸饱了墨汁的笔尖儿,颤巍巍地悬停于官白纻的名字上方。
落、还是不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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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西南遥(六)
又是一艳阳天, 距陈宝儿入西南已经有小半个月了。眼瞧着到了年初第一拨收税的日子,这税监署里大大小小的官差,却整日闭门不出, 安静得古怪。
临阳百姓都忖度着,这些可恶的阉人怕是被溧阳民变的事吓破了胆, 这才如此安分。
寻常百姓是安下心来,可这些临阳城中的大商们中,却有一家焦急万分。
临阳吴家的豪门大院里, 家主正一边抹去额上的汗珠,一边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子。恰在这时,有人跨门进来,他连忙迎上去:“如何, 那陈宝儿可收了我们送去的东西?”
“族兄”,那位八尺大汉抹了把胡子, 神情沮丧:“弟弟连门儿都没进去,就被门口的阉人挡了回来。”
家主闻言, 艳阳天里, 却生生惊出一身的冷汗,“这可如何是好?骏恕此次当真是惹下了天大的祸患!”
他们吴家是西南出名的豪门富户, 世代经营海上的丝绸瓷器生意。他们这支在临阳, 手下有一家临阳最大的船坊,素日商人出海、渔人打鱼, 都要来他们这里订船修补。他们也为临近的同族供给出海的大船,因此家境颇为殷实。
若说他们还有什么大事,便是兄弟三人中最小的那个, 是个难得的读书料子, 考中了科举, 远去京都做了官,正是那在朝堂上弹劾杨琦与陈宝儿的言官吴用。
“他怎如此意气用事,弹劾了陈宝儿,我们这些人被他记恨,指不定要在收税的时候如何盘剥!”吴家老二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能把脚下的青砖跺裂。
家主到底见过风浪,不过叹了口气,温声劝慰:“骏恕恐是知道去年我们交税时被那陈宝儿刁难勒索,心里有气,就想着为咱们出口恶气。”
“可他是气顺了,这陈宝儿屁事儿没有,好端端地回了西南,你我二人又该怎么过活?”
老二破口大骂,又被家主压住肩膀,“莫急,我早料到此事不会轻易了解,方才在院中踱步,已然有了对策。”
他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你可知陈宝儿有一妹婿王连川。”
“此人行事嚣张跋扈,但与那陈宝儿倒是格外亲厚。”
“不错,阉人无根,就更珍视本家血脉。那王连川是他亲妹婿,自然更为关照。你将我们备好的银子,全部抬到那王连川府上。”
“可这是我们唯一能腾得出来的现银,若都给了这王连川,陈宝儿那边岂不是什么都不剩了?”
“陈宝儿连门都不让你我进去,此人心中定是记恨上了吴家,只等寻个大把柄狠狠整治我们。你就是有金山银山,若抵不上他图谋的金银,他都不会放过我们。且我们拿出的越多,这人便越觉得我吴家家底厚实,越不会放手。”
“不如全给了王连川,他只要肯收,就定有办法帮我们。你去的时候只管叫苦喊冤,说我吴家再拿出不一份闲钱,求他发发慈悲,帮吴家一把。”
吴二点头,“我记下了。”
“另外,你去写张文契”,家主咬牙道:“这些东西恐怕不够他保吴家,你带着文契去找王连川,就说我吴家愿出两成干股给他,只要他肯出手相助。”
“两……两成?”
家主苦笑:“快去。”
官烨老神在在地立在那垂花门拱下,一袭青衫,从身后瞧过去,倒像是那门拱下生出的一杆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