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明月松声中对视,只一眼,便似千言万语,都以互相知悉,不必赘言。
他从她手中接过剪子,放到一边,“如一大师,这里还有烛火吗?”
老和尚悄无声息地佝偻下腰背,遮掩寒湿的后颈。
被一介女流吓出一身冷汗,这种事传出去,他也不必在佛林中继续混了。
老和尚没好气地指派小和尚去取火烛,三思则被主子打发出门外,站在不远处,迷迷瞪瞪地盯着天上的月亮。
小和尚重新点亮火烛,又殷勤地看了茶,官白纻坐在火烛一侧,殷俶自然地在另一侧落座,离她不远不近。
那老和尚坐在蒲团上,也不摆弄蒲扇了,只是仍旧耷拉着眼皮,恶声恶气地问道:“施主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这难道不是大师在侯的客人?您既邀人前来,何必出言为难。”,官白纻出言冷嘲道。
老和尚瞥了眼官白纻,又看了眼老神在在饮着茶的殷俶,面上一哂。
“你们也不必在这里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唱和,老衲今夜只解两签,之前已给这位姑娘解过一签,已是泄露天机,险些招惹杀身之祸。”
“鸦娘行事冲动,冲撞了大师,叔远替她给大师赔不是了。”
“老衲福薄,受不得殿下一声歉意。”
他此语一出,官白纻迅速看向殷俶,却恰好看见对方转过来的目光。殷俶不再遮掩,从袖口掏出一道签文,官白纻顺势接过,恭恭敬敬地递到如一手中。
九月初九,大病初愈的皇长子再睁眼时,他却已经不再是他了。
初醒后的皇长子一共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以雷霆手段处死了跟在身边多年伺候的太监阿福;第二件,便是求签。
如一凝神看去,只见上面写着“换麻得丝,系人双足,要见分明,因灾得福”四句。看了半晌,问道:“殿下要解什么?”
殷俶面容沉静,“还请大师解惑。”一个皇子不便说出口的,自然是自己是否有缘于帝王业。
如一抬眼觑他,“殿下不是早已知道结果,何苦问我。”他拿出身后的蒲扇,摇了两摇,“殿下,您今世之孽,在因缘。”
言罢,竟是直接推门而出,将两人留在了自己的屋里,端的是高人的潇洒快意。
殷俶闻言,端茶的手指微凝,眉宇间多了几分迟滞,似是在思量什么。
官白纻拿起那把小剪刀,一下一下地剪着面前烛火的烛芯,眼睛却藏在火光后面,偷偷觑着对面男子的神色。
见他正空空地望向一处,慢慢地转着手上的扳指,便知他在思忖今晚的所见所闻。
那灯烛跳出几朵小小的火花,官白纻摊平手掌,接到手心里,面上露出一抹真心的笑意。
再一抬眼,就见那人正眉眼温和地看向自己,嘴角是清浅的笑意。
“爷,您也回来了?”
“是。”
殷俶抬起茶碗饮下一口,变凉的茶水干涩滞苦,他懒得在官白纻面前装模做样,索性眉心一蹙,将那碗茶丢开手,“九月初九重阳赏菊宴,我醒在那日。”
这是在向自己解释他回来的时日了,官白纻眉眼一弯,“鸦娘也是那日回来的。”
她停顿了半晌后,有些难堪地加了一句,“爷,那日鸦娘去浮碧阁寻你了。”
殷俶闻言,轻叹一声,却并未点破。
“鸦娘没有见到殿下,而在床榻上见到了昏迷的三殿下。”
殷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就好像他早就料到官白纻会有这样的行动。
他也没有因为官白纻撞破浮碧阁中的情景而生出任何的慌乱,是全然的放心与不在意。
“我杀了阿福。”他眼中闪过一抹不加掩饰的阴郁,“当日,原是他在我宴会上饮用的茶水中做了手脚。我将所有心神放在提防酒水吃食上,却独独漏了他宴会开始前端来的茶水。”
“阿福的幕后之人已经有些许眉目。”
“是恭妃。”
殷俶轻轻一笑,“你为何这般猜测?”
“恭妃与那位官眷同时离席,若与她无关,以恭妃谨慎的个性,断然不会与那位官眷同路。”
其实这个理由只能用来解释猜疑的理由,却不能当作证据。真正让官白纻确信是恭妃的,是殷俶。
她一直思索今日宴会为何与前世不同,如果是殷俶也回来了,这一切便有了理由。
他知晓先机,自然会有所防范,甚至还会提前布置。而照他的性子,如若恭妃无辜,他是不会将恭妃推入必死之局。
后妃与皇子有染,那位妃嫔无论如何,是留不得命在的。
第5章 连环宴(五)
官白纻眨眨眼,还是有所不解。
“爷,恭妃与您无冤无仇。”,对方也没有任何子嗣,为何要设局算计。
她话音方落,就见那殷俶神色间陡增几分倦怠。
他伸出一只手,微微侧身,官白纻两手接过来,找准穴位,慢慢地摩挲着。
渐渐地,他舒展开眉心,抬眼看她,“鸦娘,这局原本不是冲我的。只可惜她是个蠢货,设计不成,反而连累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