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听他这般说,道了句:“我那时也看中了你,王爷贬我眼光,可不就把你自己也数落了去。”
梁妄见她贫嘴,知晓是因为秦鹿喜欢那夜明珠硕大光亮,一盒子无用的珠宝,却都是女子爱买爱看的玩意儿。
跟在他们后头入城的马车四匹马同时拉来的,威风十足,在入门费用这块儿还要与人讨价还价,讲了半天才给了一块和田玉,远远比不上秦鹿那十二颗大小相近,色泽相同,圆润饱满的夜明珠。
她觉得梁妄出手过为阔绰,心疼了。
梁妄却捏了一下秦鹿的脸,回道:“爷什么也没有,就是银子多,今日花出去的,来日还能补回来,再贵的夜明珠,也比不上今日入城避风头来得重要。”
秦鹿点头,连连道是,她如何不知而今天赐百姓的处境,又怎会因为那一串自己已经几十年没有佩戴过的手串生气。
即便是入了燕京,秦鹿与梁妄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可以暂时落脚的地方。
燕京依旧繁荣,亭台楼阁金漆玉浮,小马车顺着燕京的路旁走,马蹄踩过的石板路铺得整齐,马车几乎没怎么晃动,马车顶帘上挂下的彩色玛瑙珠子带半旧不新的坠子,随着风微微摇摆着。
车窗布帘掀开,秦鹿从里朝外看了一眼燕京的街道,两旁客栈酒楼忙得不可开交,里里外外满是人,大家多为衣着鲜丽,不喜与人挤在一堆,但实在无法,也只能顺应着客栈的安排,否则任凭你钱财再多,添了麻烦就得被轰出去无处歇息。
好些屋瓦上,还有未融化的雪,望着繁荣依旧的燕京,这处仿佛与外世隔绝。
天赐战火连天,不是仗没打到这儿,只是这处已经是众人能避风的最后一城,如若燕京也没了,那天赐便当真如同以往的西齐,一路朝北,最终灭亡。
燕京,多朝古都,任凭岁月如何斑驳这个世界,也不曾在其身上平添半分逊色。
所有战火燃烧过的痕迹,都将成为燕京屹立的勋功章,每加一笔,便重一金。
秦鹿不太记得燕京的路了,毕竟来得也不多,梁妄对于燕京的记忆,不比秦鹿多多少,找了半天也未找到能歇脚的客栈,秦鹿只能想法子,叫驾马车的粗汉问问路,找找老熟人。
马车在街巷走了许久,才终于停在了一大户人家的门前,那人门前才有两名官员出来,连连叹气,受了挫败。
送人出来的家丁沉着脸,见又有一辆马车来了,上前便道:“我家大人今日不见人!贵客哪儿来,便回哪儿去吧。”
马车内一只葱白的手伸出,两指之间夹了一张纸,女子声音道:“给你家主人。”
那家丁愣愣地接过纸,也不敢当人面打开看,只让他们稍等,自己转身回了府中,匆匆跑到了府内书房,见到自家大人了,这才将手中的纸递出,道了句:“大人,门外有辆马车停下,来人没见着,说是要小人将这张纸交给您。”
书桌后的男人两鬓微微泛白,双眉之间已有过深的皱痕,见到纸条,拆开来看,上头瘦金体的三个字顿时叫男人一惊,连忙站起,椅子刺啦一声拉开,男人匆匆朝外跑去。
家丁瞥了一眼落在桌上的纸张,上面写道——无有斋。
马车没走,就停在宽大的府门前,靠在右侧的石狮子旁,没挡路。
因为冬来枯萎的垂柳树树枝上结了许多晶莹剔透的冰,阳光一洒,宛若宝石,而站在宝石树下,马车旁的女子,身上穿着墨绿色的短袄,一条暗绿色的长裙,正用手拨弄着结了冰的柳条玩儿。
男人见之,扶着门框喘气,连连笑了两声,嘴里白烟喝出,迷了双眼,仿佛时间停格,一切还是十多年前的样子。
秦鹿瞧见对方,缓缓一笑,道了句:“亏你还记得。”
“道仙与秦姑奶奶光临,江旦如何能不亲迎。”年已近四十的男人,正是当年才二十左右的燕京才子,翰林院侍书之一,九品文官性子还冲的江旦。
彼时的年轻人,而今已是翰林院大学士,亦是几位史官之首,如今朝中的年轻文人,多半尊称他一声老师,江旦在朝中虽不是一品大员,却刚正不阿。如今先帝过世近百日,新皇帝还未选出。
先帝有意传位给献王,可没来得及写传位昭书,且献王年幼,而今才十三岁,难以把持朝政,即便当了皇帝,说不定也是那些老臣操纵,也有一部分人主张立长,长皇子曾做过一些错事,惹得先帝不悦,在朝中颇不受用,却没想到先帝一死,长皇子多了许多下属支柱,在朝中呼吁很高。
方才从江旦府中离开的,便是长皇子手下的几位大臣,献王如今已经被长皇子关在皇宫,没权没势,长皇子要硬夺皇位,还要名声好听,只能来讨好江旦,希望江旦与其几位学生,能在史书上抹去他如何称帝的这一笔。
江旦年轻时便刚正不阿,性子较冲,即便如今年岁大了,也未见得脾气改了多少,听到了同僚口中说出自己不愿听的话,便将人打发了出去。
梁妄下马车时,江旦连忙来扶,梁妄将手搭在秦鹿的手臂上,江旦也就顺势朝后退了一步,目光在马车左右扫了两圈,没见到谢尽欢,笑容顿了顿,也就没问出口。
如今卓城那边什么情况,天下皆知,煜州早已时异国吞并的地盘,天赐的人在那儿是没法儿活的,更何况谢尽欢已老,走不动,逃不掉,恐怕结局不外乎一个。
领了秦鹿与梁妄入府,江旦还甚是高兴,对着府里家丁道:“快快!收拾两间客房,我有贵客要住!”
方才递纸的家丁听见这话,连忙跑去吩咐府里丫鬟收拾房屋,见自家大人对这两名年轻人毕恭毕敬,实在猜不透二人身份。
秦鹿道:“不必麻烦,一间房就好,我与王爷此番过来,也是别处实在待不得了,如今又不比盛世,便是躲进荒山野林里也不愁吃喝,为了温饱,只能随波逐流,他人来燕京,我们也来燕京了。”
江旦点头,道是。
近来入燕京的人越来越多,都是天赐各地富饶之人入城避难的。
“江大人倒是出息了,如今恐怕朝中两方为了继位好听,都得讨好你吧。”秦鹿与江旦搭话。
江旦道:“党派之争,最为害人,长皇子有能无贤,献王有心无力,二者都不是纵控天下的良人,如此情况,我也只能置身事外,他们如何做,我便如何写。”
秦鹿笑了笑,没与他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问:“我与王爷恐怕会长住,打扰了江大人,不知得付多少银子房钱呢?”
“秦姑奶奶这说的什么话,您与道仙能来,实属我之福气,二位想住多久都成,只是我家内人胆小,二位身份,不好告知。”江旦犹豫,还是说了这句话。
“十多年不见,江大人谦逊了。”秦鹿说罢,江旦正好将两人领到了府中一处闲置的院落中。
这院子的确没人居住,甚至都没怎打扫,院子里野草很高,三两个丫鬟弯着腰正拔草,还有两个里里外外擦拭房间里的桌椅板凳。
梁妄挑剔,无需秦鹿来说,江旦将梁妄几乎奉若神明,多年前知晓他的身份时,便想请字,而今梁妄写了三个字给他,可算是如了江旦的愿,凡是这院子里的东西,一应用的都是府里最好、最新的。
期间江旦的夫人还特地来拜访过,江旦只说多年前受过二人恩惠,这才让人在府内住下,等天下安生了,二人便会离去了。
江夫人倒是不介意有人住入自己府上,更何况那是江旦的恩人,夫妻二人恩爱,相互谅解,只是提起这连连战事,众人难免沉默。
立春那日,江夫人特地摆了一桌子菜,宴请梁妄与秦鹿二人。
江旦对梁妄与秦鹿恭敬,江夫人也就随着丈夫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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