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自己最知道力道该怎么用,谢忘之松了口气,把半干的帕子递给长生。
长生接过,干了件让她震惊的事情。
他像是不在乎会多疼,帕子直直地从小臂擦到指尖,旋即换手再来,最后在盆里浸了浸,再绞干,擦去手上的水。蓄着温水的帕子擦过肌肤或许能忍,绞帕子却是十足要用力的事,虽然是条轻软的丝帕,谢忘之看着也觉得疼。
她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不要这样,很疼的……”
长生把绞干的帕子递回去,轻描淡写:“我习惯了。”
不过四个字,背后藏着多少痛,谢忘之不想猜,也不敢猜,稍作犹豫,打开伤药的瓶子,用竹签挑了点淡绿色的药膏:“我给你上药,我轻轻的。”
抹上去那一下果真很轻,一点点抹在凸起的鞭痕上,立即有凉意沁进肌肤,把发烫的痛感压下去。淡绿色的药膏略带着草木的清新香气,像是大雨后漫出来的,隐约让长生想起幼时的居所,雨后出门,殿外边是成片的绿色,水珠从叶尖滴落。
他那个鲜卑血统的阿娘就蹲下来,手放在他肩上,声音低低柔柔:“长生,你看,下过雨之后,是这样的,叶子格外绿,花儿也格外漂亮。你喜欢吗?”
长生直觉阿娘说的话有古怪,但他太小了,还分不出背后的意思,点点头:“我喜欢的,喜欢下雨。”
“真好,我也喜欢。宫外的雨更漂亮,雨后也是,我多想带着你去看看。”女人欢喜地笑了一下,笑意转瞬即逝,她低低地说,“可是阿娘……没有办法啊。”
“好啦。”鞭痕都上了药,长生两只手上一大片的绿,谢忘之有点不好意思,清清嗓子,“现下有药膏的颜色,过会儿就没了,肿起来的地方也会消下去。不要紧的。”
长生无所谓,收手:“好,谢谢。”
谢忘之不求这声道谢,乍一听,还有点别扭:“唔,没事啦。反正伤药留着也没用,不如给你用,这药很灵的。”
“还是得谢谢你。”沉默片刻,长生忽然站起来,朝着谢忘之俯身,脸上带着盈盈的笑,琥珀色的眼瞳里倒映出女孩,居然像是嘲弄。他轻轻地说,“我该给你些什么,来报答你?”
——你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第4章 询问
谢忘之莫名其妙,盯着长生看了一会儿,老实地说:“我不要你报答我。”
长生不信:“是吗?”
“真的不要。我给你上药,给你点心,因为这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在宫里大家都不容易,我认识你了,那我就想对你好,我想做个好人,不是为了求你的报答。”谢忘之看着他,认真地说,“如果我是为了报答,那我就不算是对你好,也是坏人。”
十二岁的小娘子,还没长开,整个人瘦瘦小小的,却定定地看着他,分明身在大明宫,长安沉浮腥风血雨,嘴里还说着“好人”“坏人”这样幼稚的话,认真得让长生想发笑。
可是长生笑不出来,时隔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个真正想对他好的人,即使这个“好”不过是出自善意,随便拎只前爪受伤的野猫给谢忘之,这小娘子保准也心疼得一把抱住,认真地洗爪子上药。
长生觉得没劲,刚才和谢忘之较劲实在是犯傻,颓然地坐回去:“这会儿你没事要做吗?”
“还不到巳时呢,陛下秋狝去了,我们少了好多活。午膳巳时再准备也来得及,而且我只是个宫人,用不着我的。”谢忘之打开食盒,“我早上起来做了这些,本来想去找人来着……”
食盒里是几样点心,量都不大,每样两三块,像是闲着没事吃着玩的。豆沙的甜香拂面而来,挺浓,但不讨厌。
长生对甜食没太大兴趣,一眼瞥见两三块淡粉色的糕点,觉得好看,但分不出是桃花还是樱花:“这个花样我没见过。”
“哪个?”谢忘之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两眼,“哦,这个是樱花糕,豆沙做的,用花汁染的色。吃起来倒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是觉得好看。你想吃吗?”
长生摇摇头:“我不爱吃甜的,不过确实好看。”
人的口味千奇百怪,谢忘之也不介意,看看食盒,有点遗憾:“可惜我今天做的都是甜的……你下回来找我吧,我给你做咸口的,我炸寒具可好吃了,张典膳都夸我炸得好。”
长生不知道这小娘子哪儿来的执念,非要喂猫似的喂他,这个不吃还有别的,但他也不好拂她的好意,换了话题:“对了,你带着这些吃的,找人做什么?”
这就问到点上了,毕竟是私下这么干,谢忘之不好意思说,支支吾吾:“唔,就是……我想找人问点事儿。”
“问什么?”
谢忘之看看周围,靠近长生,小声地说:“萧贵妃的事。”
“哦?”长生眼瞳一缩,面上却没显出来。
谢忘之正发愁呢,哪儿能注意到他这么点变化,舔舔嘴唇,犹豫着把事情给说了,有点不好意思:“……就是这么回事。我们想着得问问,可也不认识什么人……只能这样。”
长生一愣,旋即觉得好笑。这帮小娘子果真是不怎么知事,隐隐约约知道有些事儿能靠关系疏通,却摸不着门道。萧贵妃出身兰陵萧氏,又盛宠至今,宫里想攀上她的人数不胜数,一盒糕点能换什么消息?
他叹了口气,算是做好事:“我知道。”
谢忘之惊了:“……真的吗?”
“真的。”长生点头,“或者我告诉你,信不信由你。”
“我当然信,骗我对你也没好处啊。”谢忘之想得挺简单,“那你能告诉我吗?我可以给你做……”
“……吃的就算了。”长生赶紧打断她,“若是论糕点,萧贵妃喜欢吃透花糍。”
透花糍用料无非是糯米豆沙,做起来却烦,外边的糯米皮得再三擀薄,里边的豆沙锤得极细,能称作“灵沙臛”的才能当馅。但无非也就是这样,再做也做不出花样,无意间都能和不知道这事儿的人撞上。
谢忘之挠挠脸:“嗯,我知道啦,谢谢你。”
“没说完呢。”长生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她吃透花糍,得多加三分糖。”
“……那得多甜啊?!”
“这我就没法说了,也许她就爱吃这么甜的呢。”长生接着说,“不过她喝茶喜欢苦的浓的,越苦越好。”
口味喜好截然相反,谢忘之摸不准究竟怎么回事儿,或许萧贵妃的口味就这么奇怪,她不好多说,点点头:“我会考虑的。”
“别的我也不知道了,我和她不熟。”
谢忘之没忍住,扑哧一笑:“我们谁和萧贵妃熟啊,要和她熟,谁还在这儿?”
长生低头看看身上的内侍的衣裳,觉得也对,起身:“我该回去了,今日叨扰,多谢你的灵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