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懿被他三番四次告诫远离后宫,心中不能不重视,她对他的一点怨言只是在感情上,别的方面都堪称半点瑕疵也寻不着,所以他既然说了有苦衷,合懿便就信他有苦衷,他让远离后宫,合懿便愿意照做,反正他总不会害她的。
回到公主府已至子时,合懿晃悠了一路也乏累的很了,躺在床上沾枕头就着,只是夜里却睡不安稳,梦回之际又仿佛到了雁栖湖旁,那凶神恶煞的宦官成了头恶兽猛得朝她扑过来,她脚下却任凭怎么倒腾都跑不动,又急又怕,胡乱挥舞着双手挣扎,不停的喊“滚开!”
她在梦魇中挣扎,恍然中却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随即狠狠一下被惊醒,顶着一脑门儿的冷汗惊魂未定地看向对方,原以为是守夜的婢女,却没想到是封鞅。
“你怎么在这里?”她脱口而出,说话的时候微蹙着眉心,但不是因为怪他擅自进来,而只是惊讶,像是怕他多心,又补充一句,“怎么还没睡?现在几时了?”
“刚过四更。”他打湿了手帕过来,坐在床边给她擦汗,平常的语气,“我就担心你会做噩梦,果不其然那一茬儿事真的缠上你了,回头让李太医给开些安神的方子先试试吧!”
合懿听他说着,眼角已看到了床边放的椅子,他方才就一直坐在那里替她守夜的么?
她忽然鼻子有些发酸,侧身弯着腰把脸放在他的腿上,咽声问:“世卿,你说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抓住那个凶手?我还记得他的相貌,如果画出来,是不是能帮上忙?”
张榜公告是个好法子,但是那人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被找到,她如今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也不知道这盘棋后头是有人在斗法,那个凶手充其量也只是把用完便可抛的刀,露过面的刀,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有再现世的机会了。
封鞅没告诉她,却只顺着她的意,“可以,明日我让刑部派画师过来,但你明日过后就不要再想起那个人了,让他留在画师的笔下是最好的。”
他说着,又问,“那你还记得揽芳阁里传话让你去雁栖湖的婢女么?”
合懿没太明白那婢女有什么特别的,但他问了,她也努力想了下,却无奈摇头,“或许我要是再见到她会觉得眼熟,但凭空这样想,实在是记不起来,她怎么了?”
话问到这儿,封鞅停了停,才道:“今日下半晌传讯时,端王妃说并没有派人邀你去雁栖湖,或许是那婢女听错了吧,你先别想了,以后记得不论去哪里,身边都要带两个以上的人随行,否则太让人不放心了,记住了么?”
合懿觉得怪异莫名,宫里的婢女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怎么会把主子的吩咐听错,但她此时完全被晚上一场落水搅得心绪不宁,脑子里一团浆糊似得,也没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古怪,当下只应着声,任封鞅扶着她平躺放好。
他让她安心继续睡,起身去桌子边放手帕,合懿却睡不着,扭头一直盯着他的背影,见他转过身来,合懿忽然扭着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从被子里伸出手来轻轻拍在外侧那一片空处上。
“你别坐着了,明儿上朝该乏的很了。”
第25章 共衾眠
她就那么轻飘飘的发了话, 说完便调转视线不敢再看他, 眸光有些飘忽得盯着头顶的芙蓉帐, 人在被褥里直缩成了一座小山。
封鞅前行的步子骤停, 凝眸怔怔看她片刻, 嘴角倏忽勾起愉悦笑意说了声好,“那我把烛火灭了。”
她到底还是心疼他的。
合懿没说话,偷偷扭头去看他拿着烛剪弯腰一处处熄掉房中各处的烛火, 只留了矮桌上一根兀自摇曳,又拨了拨炉中堆积的香灰, 当他回身,她马上又闭上了眼睛,耳边有轻缓的脚步声逐步靠近, 到了床边,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是他在宽衣解带,紧接着,锦衾被拉开一角,灌进来一些凉意, 她有些不安的又往床里侧挪了几分。
封鞅丝毫不会唐突,只在离她一臂距离的位置面对她侧躺下, 并不急着靠近, 反而温声唤她,“灵犀,过来些。”
那声音轻柔的像羽毛抚在合懿的心上,让人心痒难耐, 她以前想过很多次与他同床共枕的情景,很多次自己把自己羞红了脸,如今真的躺一头了,脸倒不红了,心却仍止不住跳得愈发剧烈。
她有些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好像找不到任何牢固的立柱来支撑自己的拒绝,哪怕告诉自己一万遍“不喜欢他”也没有用,从邀他共枕的那一刻,或者再早一点,从在他怀里活过来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到他那边去了”。
合懿睁眼瞧他半晌,忽然低着头抿嘴笑出声儿来,越笑越放肆,扯动单薄的两肩阵阵颤动,封鞅瞧着狐疑,问她怎么了她只摇头没答应,却在他半支起身子过来探看的时候扑棱着双臂直飞进了他怀里,把脸藏进他的胸口,只留下一侧烧得通红的耳廓和闷闷的声音,“太傅大人,不要再恃宠而骄了好么?”
不要再仗着她的喜欢而放肆拒绝,也别更加当她的心不会冷。
她纤细的手臂环着他腰身直把人拉进了蜜罐儿里,瞬间甜到了嗓子眼儿,封鞅手指轻抚上那红彤彤的耳廓,一低头,细细落下一串亲吻,惹得她忙耸肩躲避,他的唇又堪堪落在肩头,隔着衣料也烧红了一片内里的肌肤,他却未再有进一步的孟浪之举,凑在她耳边,语音含笑,“臣遵旨。”
躺下时怕压到她的胳膊,仔细抽出来放在身前,紧紧抱着她,胸腔里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好似都要跳出来。
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体贴、更温柔的人了,不紧不迫不急不躁,合懿忽然觉得,从前喜欢他不是瞎了眼,而是慧眼识珠。
人呐,诸多想法有时候就是拐个弯儿的事。
这一夜再无梦,合懿睡得十分安稳,再睁眼时,朝阳自月洞窗洒在床头,枕边已没了那人的踪迹,她朝外唤了声,松青和露初随即一人端着热水,一人手捧华服走进来。
二人瞧着她皆是一笑,露初先起了头,“公主昨晚睡的可好?”
她问话的语气明显不正经,合懿却不以违忤,仰着脸有几分春风得意,“好呀,特别的好。”说着又问她二人,“夫君是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一声“夫君”引得那俩人一阵打颤,抖了抖,顿时一地的鸡皮疙瘩,松青朝她挤眉弄眼的侧目,没答话,先紧着机会调笑她,“呦,您改口这么快的呢,先前儿不还为人家亲了您一口想尽办法要治人家的罪么,这是怎么了,鬼门关前走一遭还转了性儿了?”
她装模作样的凑过来打量合懿,“快让我瞧瞧这还是我那斩钉截铁要守一辈子活寡的主子么!”
露初听得直笑,却并不搭话,端水过来伺候合懿洗漱,才正经道:“主子爷是卯时正起的,那时候您还睡的沉,主子爷不想打扰您,起身直接回厢房洗漱的。”
合懿点头,若有所思的噢了声,一边擦脸一边接过松青的话头,“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想治他的罪了,就想和他好好过日子,想想这两年半以来多不容易呀,以后可别再提起来那些事了,都是我浑说的,万一教人听见了再多心怎么办。”
松青连声嗳了几下表示自己得令,她主子的心志不坚,她比谁都清楚,和离不成的时候就早料到有这么一天,不过是个早晚罢了!
她转身弯腰去收拾被褥,拉着被子左翻翻右翻翻,突然自顾疑惑嘟囔了句:“怎么没有啊?”
“你找什么呢?”合懿坐在镜子前让露初梳头,从镜子里倒映着问她。
松青是个榆木脑袋,直喇喇理所当然道:“落红呀,不是说男女同房后都会有的么?怎么您没有呢?”她说着有些担忧,“要不找太医来给您瞧瞧吧,这种问题说不定是隐患呢,可不敢耽误。”
这话直把露初听得手一抖,扯着合懿嘶一声,可合懿没顾得上喊疼,脸一红,娇声斥松青,“找什么太医,你可要把人都羞死了!”
其实合懿出嫁之前是有宫里的嬷嬷负责教导一些男女之事的,虽然碍于她的公主身份,没有哪个嬷嬷敢把话说透,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地步,反正真正嫁人之后总有夫君以身作则言传身教,不会有谁饭吃得太饱堵住了脑子才会顶着带坏主子的罪名给公主开小课堂,故而合懿也就听了个云里雾里,恍然知道有那么回事就是,松青就更不用说了,比她还半吊子,这才有此石破惊天的一问。
但是她昨晚上和封鞅明明穿戴整齐毫无逾矩,怎么着都没到松青说得的那一步,这点合懿还是知道的。
松青手中提着被褥与她大眼瞪小眼半晌,后知后觉呐呐道:“太傅大人好定力!”
合懿这厢收拾妥帖,仍是按照惯例去给老太太和封夫人请安,她们二人想是也听说了封鞅昨夜宿在昭和殿之事,今次一见她,眸中欣慰之情溢于言表,封夫人更拿出来一只精雕细琢的檀木盒郑重交到合懿手上,“公主下嫁封家是封家的荣幸,然公主身份尊贵,我这做婆母的唯恐送的东西入不了公主的眼,所以一直也不敢轻举妄动,但长久以来,你我婆媳之间相处素来和睦,我也不再拘着那些忐忑了,公良氏以笔兴家族,现下就将这支先人传下来的墨玉笔送给公主,也是我这做婆母的一点心意,还望公主收下。”
这是实实在在的传家宝呀,公良氏名满天下被誉为“文源之宗”,这一支笔说一句无价之宝亦不为过,按道理应该传给封鞅的,现在居然给了她一个儿媳妇,这份心意的厚重不言而喻。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