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见惯了这样的事,晓得张洪是个心里有数、办老了事的,朝他颔首,“好说。”
张洪万般欢喜,点头哈腰地带着手下小捕快又是一通捧,见着把王复捧得美了,捋着胡子笑眯着眼,这才把下边人遣了,自己留下来给王复奉茶。
“四爷满脸红光,这往后好事不断!”张洪弓着腰双手端了茶盅到王复跟前,“我今儿得了一桩事,稀罕事,瞧着有些意思,四爷且听听?”
王复也不推辞,右手接过茶来,浅尝一口。茶热拿捏正好,热水伴着茶香,在舌尖上一滚下了肚,通体升温。
这是张洪的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恰当的时候,端过来一碗恰如其分的茶水。王复抿了一口,浑身被茶热卷的松懈下来,“你说。”
“是这么回事,今儿一早我接了下头一个姓戴的总甲禀事,这姓戴得也来了两回了,先前拿不准还不敢说,我看着不是个事,这回捉了他问清楚,他这才道,他们那一里有个绿亭村,村里竟有人明目张胆地屯盐!”
“屯盐?”王复皱了皱眉。
“正是屯盐!不仅在自己村里屯盐,还跑到别的村里去,周边近几十个村子的人,都提了自家的盐往绿亭村去,闹得各村鸡犬不宁,乱成一片。”
“呦,”王复稀奇,放下手中的茶盅,“三钱银子一斤盐,什么人家能屯这许多盐?难道敢私降盐价?不要命了?”
官盐价钱是朝廷定的,原则上讲,谁来交易官盐,价钱都不能动,不然等同贩卖私盐。
“那倒不是,若真敢低价收盐,我也不用来跟四爷讨主意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王复推了推茶盅,示意张洪再续些茶来。
张洪赶忙去了,这一次比上次多从茶壶里倒了些,还让茶水尽量保持方才的温度,捧到王复面前,道:“这家没降盐价,甚至没走银子,用粮食同几十个村的人换盐!”
“吼!谁家有着许多粮食?我怎么没听说,绿亭村还有这么一户人家?”王复惊着了。
“别说四爷惊着了,小的都惊着了!我说不信,那姓戴的总甲说千真万确,一车一车的粮食,都换了好几天了!”
张洪说着话,伸手比划着,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要说这事怎么就怪呢?这换粮食的,是绿亭村姓魏的一户人家,那家去年今年饿死好几口人,家里只剩下一个男娃,刚十岁。四爷说,他哪来的粮食?”
王复听着魏家的情形,笑问:“莫不是谁人借他之名办的?办这事有何好处?”
“可不是吗?听说是用九钱一斗的扬州隔年米换的盐,也不管盐潮不潮,结没结块,只要是真官盐,一律都给换!”
“九钱一斗的扬州隔年米?”王复一下坐直了身子,“行善积德也没有这样的吧?肯定有问题!”
这句“肯定有问题”,正经说到了点上,张洪连忙道:“可不是吗?先那姓戴的还不说,这一说,小的就觉得不是小事!问那姓戴的,是谁指示得,那姓戴的也说不好,就说那魏家隔壁,是绿亭村一个郭姓大户,家里人丁不少,要紧的是,前些日他们那一里的粮食都由粮长管着,这家姓郭的不愿意,带着几个村的人,把粮长家的粮食抢去了!”
“难道郭家敢抢了县里发的粮食,让人拿盐换?这还了得!”王复挑了眉头。
张洪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那个姓戴的总甲又含含糊糊说不是,说粮食也分了,就是分的不多,我瞧着这里头有猫腻!”
王复一听解释,顿了一下,一时没说话,抬头上下打量起张洪。见张洪一脸小心思,问道,“他们村里又不是傻子,能任由姓郭的拿捏?屯盐的事本是魏家的事,怎么扯到郭家头上去了?”
“这……”
王复没顺着张洪的话头往下说,反而反问了张洪一句,一时把张洪问得有些接不上话了。
张洪连忙笑着找补道:“这不是那魏家行怪事,郭家又是魏家近邻,这才怀疑上的么!”
“呵!”王复笑看他一眼,“从魏家扯郭家,你收了姓戴的几个钱?”
王复不亏是经年的典史,这里头的事看得明明白白的,张洪可不敢瞒他,原本也没想着隐瞒,立时从腰间扣出两块碎银子,恭敬放到王复眼前。
“姓戴的拿不准那魏家郭家的事,问我我也说不好,这不还得讨您的话么?四爷经多见广,您说说这魏家犯了个什么罪,咱们去问去查,总得有个名目不是?”
王复见他拿钱,听他好话,笑着伸了手点他,“你想捞一把,倒把我叫进来给你撑场子,越老越油了,老张!”
张洪嘿嘿地笑,也不接茬,笑过才道:“可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下边的人有我看着,给您的孝敬少不了!”
王复没把这两个小钱看在眼里,但他被张洪捧得舒服了,当然给张洪面子。
“安丘的米价还没降到九钱一斗,魏家出这个价钱换盐,这就是压低盐价,不该抓吗?”王复一下就指出了重点,说着抬头看了张洪一眼。
“至于那什么郭家,我想你比我知道怎么办。”
第31章 你全家都是恶人
每天来回一趟,盐米调换,五天过去,原本崔稚打算的五十石粮食已经全部换到了手上。
不仅如此,盛家兄弟去莱州一行极不顺利,正如崔稚之前所说,莱州的粮商果然都把粮食卖的差不多离开了,莱州的粮价一掉再掉,那位盛父的旧友,也就勉强以八钱的价格,象征性地从盛家兄弟手里买了一点。
若是没和崔七爷交易,盛齐明估计要闹到人家门上去。
好在莱州吃不下的粮食,还有盛家接盘。对待接盘侠得的态度,还是要好一些的。
崔七爷始终不露面,崔家的两个小仆成了盛家的座上客,崔稚在盛家蹭了两顿饭,又开始惦记起盛家请人吃的那道一品豆腐。
吃之一事,没有比崔稚更上赶着的,一日不拔草,她这一日就惦记着。
今日又开始交易原计划五十石以外的粮食,崔稚听到了钱进口袋的声音,没忍住,准备亲自往十香楼走一趟,问问这道菜是个什么价位。
除了价位,她还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空子,能让她钻一下。
然而还没到十香楼门口,她就听见了“一品豆腐”四个字,转头一看,两个秀才打扮的中年人说话,满嘴都是馋涎水声。
“……别说一品豆腐了,家常豆腐都没有,宋家酒楼都改茶馆了,当年一起提起孔府菜一品豆腐,谁不夸一句宋家的最正宗,如今呢?十香楼!”
“十香楼谁吃得起?菜价比宋家高三成!当然了,也是人家有钱,这年头,要什么有什么。听说典史夫人怀了小子,嘴巴刁,要吃酸的——糖醋里脊!往十香楼点了菜,十香楼直接就给做出来了,送菜那会儿,一街都飘着酸溜溜、香喷喷的味儿,满大街的人都馋掉口水了!”
话没说完,同时响起咽吐沫的声音,除了两个说话的,还有崔稚。
崔稚几欲捂脸,这下好了,一品豆腐还没拔草,糖醋里脊又长草了!
按着空空的肚子往前走,十香楼还没到,听见前边一阵哭声,抬头一看,到了宋氏酒楼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