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脸色苍白,扣着小金钵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因为绷得太紧有些摇晃,琥珀色的曈昽里都是恐惧。苏衍以前听朋友说过一句话,小孩子在意的点在大人看来是很奇怪的,大人眼里的小事,在小孩眼里,可能就是天大的事。
现在陆锦衣紧绷的状态,就好像天塌了一样。
苏衍并没有打算在这里说,只是淡声说,“跟我来书房。”
苏杭一向不爱和大哥待在一处,现在惦记着要给妹妹玩具,着急去整理,更不乐意跟着了,苏世阳和陆弯弯要忙着布置房间,看苏衍叫陆锦衣,也没有多想,在客厅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陆锦衣脚步僵硬地跟着上了楼,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的,平常一分钟的路,现在他走在刀尖上一样,多迈进一步都是迈进深渊。
苏衍坐下来,虽然能猜到,但先问了一句,“手链是你丢的么?”
现在撒谎是没用的,陆锦衣抿紧唇,艰难地点头。
苏衍再问,“也是你和苏杭一起商量决定,用蛇吓唬妹妹的么?”
他多问一句,陆锦衣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像雪一样煞白,身体也跟着摇摇欲坠了,心脏紧锁着,“我是坏孩子,要赶我走么?”
还知道自己是坏孩子,苏衍按了按额角,他毕竟年长,虽然平时不跟小孩打交道,但基本的原则还是有的,现在聊天框和电话同时开着,他找了个家养儿子的秘书一起听着,关键时刻能帮忙出注意。
苏衍也不回答陆锦衣的问题,只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他变成收拾东西离开的那一个了,陆锦衣都没有空隙后悔,只有害怕,他甚至说不出求饶,恳求留下的话,脸色灰败,气若游丝地答,“孩子多了,现在会夺走爸爸妈妈的注意力,以后会争夺家产,会打架,会杀人,我希望家里只有我和苏杭两个小孩就好,不希望再多的孩子来家里了。”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藏得很好的,没想到现在全都败露了。
一年前陆家祸起萧墙、兄弟几人相互陷害残杀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陆氏垮了,陆景成先跳的楼,妻子姚安本来精神就极其不稳定,受了刺激,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跳下来了,当时陆锦衣就在楼下,给住院的爸爸买早餐回来,看着他两个亲人一前一后从上面掉下来,砸在地上。
这件事过后陆锦衣两个月没开口,后头被带来苏家,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学习成绩优异,人缘好,懂礼貌,是班里优秀班干部,拿奖学金,多才多艺,才八岁,奖状都能挂满一墙,人人夸赞的好孩子,苏杭的对照组。
从来不犯错,听话,乖巧,让人省心,谁见了都得夸一句,只怕现在和爸妈说这个弟弟心黑如墨,爸妈都不会相信的。
平常有些小心机无伤大雅,可能苏杭和陆锦衣也不清楚这样做以后的恶劣后果,单纯的只是觉得要这样做能达成目的,但无论出于什么心理,这样的做法都是不对的,尤其做错事以后把自己藏起来,没有付出对等的代价,这个孩子只会越来越不择手段,长得越来越歪。
爸妈对这个孩子总是太过怜惜,从不说一句重话,更别说批评教育了。
但总不能放这孩子一条路走到黑。
“下楼去,自己找爸妈把你做的事说清楚,苏杭领了什么罚,你就领什么罚。”
“不单单是这一件,还有以前做过的,有一说一,一并都说出来。”
坏了的脓疮要撕开了,才能彻底长好,这件事轻飘飘揭过,未必是一件好事。
小孩脸色煞白,虽然忍住了没有哭,也没有说话,但望着他的眼睛里都是害怕和恳求,苏衍不为所动,接着说,“至于手链,你应该认真给手链的主人道歉。”
“要把我赶走吗。”陆锦衣嘴唇抖动,“或者是送出国吗……”他见过的,一些家庭里会把已经放弃的弃子丢去国外,表面上是送出去留学,其实就是放逐,驱逐了。
平时成精了一样的小孩现在估计觉得天崩地裂了,苏衍知道这估计是对付小孩最有利的武器,稍稍恐吓就能让陆锦衣乖乖听话,但治标不治本,把孩子赶出去也教育不好孩子,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你是爸妈收养的孩子,就是我的弟弟,苏家的一份子,不会把你赶出去,但做错事,就要承担责任,敢作敢当,这才是生而为人该做的事。”
“去做该做的事,不要轻飘飘说对不起三个字,无论是道歉还是改正错误,都要拿出诚意来。”
陷入巨大恐慌,心如死灰的陆锦衣心里却有了点亮光,大哥说不会赶出去这几个字,把他从黑暗里拉出来了,陆锦衣握紧拳,艰难地下楼,除了照做,他没有别的办法。
苏衍等小孩出去后,才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关掉了和秘书的聊天框,还有笔电上有关如何教育八岁小孩的搜索框,稍稍松了口气,虽说长兄如父,但教育孩子这件事,他真的非常不擅长,说这么一会儿话,比开一场紧急会议还费神。
手机有微信信息进来,是助理提醒他今天剩下的日程,有一场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要开。
苏衍看了看时间,知道小妹妹估计一觉要睡到天黑,拿了外套,打算先去一趟公司,下楼的时候淡淡看了眼站在爸妈面前的小男孩,并没有多话,直接走电梯去车库了。
陆锦衣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心里的害怕和羞耻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了,但还是努力开口,“爸爸妈妈,用蛇吓唬妹妹的主意,是我出的。”
他浑身湿透,都是汗,但开出一个口,接下来就顺畅了很多,陆锦衣接着说,“是我让杭杭打电话给小胖送宠物来的,也是我让杭杭跟爸爸说,盒子里的是兔子,把爸爸支开的。”
陆弯弯正坐在客厅里画设计图,苏世阳在旁边帮忙,两人本来就看孩子神色不对劲,现在一听,夫妻两人都惊呆了。
苏杭在一边盘点要给妹妹的玩具,听小怂包这么说,更是被劈得呆若木鸡,小怂包吃错药了吗,他不怕被打,不怕被赶出去了么?
陆弯弯吃惊,笔都掉在了地上,看着这个从来不用她操心费心的孩子,很是魂飞魄散了好一阵子,老三这话什么意思,意思是他很讨厌妹妹,但是假装成喜欢的样子,给妹妹送了礼物吗?
苏杭被打的时候,他还在旁边劝不要打。
陆弯弯心里打了个寒颤,并不愿意相信,问旁边的苏杭,“老四,你哥说的是真的么?”
“也是我故意在妹妹面前把手串丢到垃圾桶,妹妹伤心难过,才离家出走的。”
陆锦衣根本不敢看爸爸妈妈的脸,垂着头,努力控制住不要颤抖,交代自己做过的坏事,“中秋节的时候杭杭打的张晓东,也是我让杭杭打的,但是我没有承认。”
小怂包身体在打颤,声音在发抖,应该是害怕极了,苏杭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但还是在旁边补充,“我也想揍张晓东那个嘴巴臭的小人渣,他说老三是克星,克父克母,是害人精,我才揍他的。”
说了肯定要被老爸老妈揍,苏杭觉得自己身板很实,抗揍,但是陆锦衣,肯定会被揍得哭,还会被爸妈讨厌,被赶出家门的,他已经见过福利院是怎么样糟糕的地方了,他已经把小怂包当成了亲人,不想看见他被赶出去。
“昨天也是我第一个想赶走妹妹的,但是我脑子笨,想不出办法,我就问老三,所以这件事不是老三一个人的错,爸妈你们不能赶他走——”
苏杭说着,说了句狠话,以强调他坚决的态度,“要是赶他走,我也走!去福利院!”
苏杭就站在旁边,半边身体还挡在他前面,这一刻陆锦衣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心脏里很难受,又和害怕被赶出去那种难受不同,他头一次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苏杭对他的好,他确实不应该那样对待苏杭。
但是他干过的坏事不只有那些,陆锦衣手抓着衣服,把做过的坏事全说了,“9月11号家里碎掉的青花瓷,是我晚上起来喝水打碎的,4月12号尿床,也是我尿的,不是杭杭……”
陆锦衣话刚说完,苏杭立马就暴跳如雷的跳起来,七窍生烟,“原来真的是你!我就说是你!我就说我堂堂野狼帮主,怎么可能尿床——”
苏杭气极,对上小怂包一张哭花了的脸,气得想揍他的怒火又噎了一下,悻悻地摆手,那时候小怂包刚来苏家,他非常讨厌对方,坚决不相信自己会尿床,已经把小怂包按在床上打一顿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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