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周海楼从来没有靠近过云飞镜,他最多站在楼上,或者隔着半个活动场地和一扇窗户,远远地看云飞镜一眼。
毕竟每到这个时候,程涟舟和云飞镜总是寸步不离。周海楼很怀疑,假如让他看到自己和云飞镜接触,这个秘书肯定就会把情况上报给云笙大舅。
然后云笙或许就会给他换一个咨询地点,或者把他的咨询时间和云飞镜错开。
只是周海楼总是会想,云飞镜的手里会有他的资料吗?
以云笙大舅的行事风格,大概不会这么办。但还有极少的可能,就是她真的拿到过周海楼的资料,只是看了两眼后就单独抽走放在一边。
……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周海楼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却也是校园暴力的发动者。他曾无知无觉地递出那把锋利的刀,把云飞镜变成刀锋下的羔羊。
——这也是至今为止,他在目前心理咨询里最难以克服的地方。
他已经能正视那短短三天两夜里,在行为矫正学校曾经经历过的暴力。
然而他没法面对曾经一无所知又得意洋洋的自己。
门铃就是在这个时候想起来的,周海楼站起来去开门,心中还猜测着对方究竟是谁。
自己的地址没告诉其他同学和朋友,家政自己有钥匙……该不会是宋娇娇吧。
想到这里,周海楼心里苦笑。
就像是他没法面对之前的自己一样,他也没法面对现在的宋娇娇。
从某个角度说,宋娇娇完全是因为周海楼的撑腰才变得骄纵。
换而言之,云飞镜曾经遭遇的一切,尽管都是宋娇娇在推波助澜,然而她身后站着的却是周海楼的影子。
一样都是“恶”,宋娇娇出于有意,周海楼出于无知。
而现在,周海楼已经悔不自已,宋娇娇却依旧如常。
她依旧对云飞镜怀有怨恨,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尽管她已经极力掩饰,然而周海楼依旧从她的眼中清晰地看见,宋娇娇仍然把一切事情都归罪于云飞镜的头上。
现在的周海楼如果能回到过去,最大的愿望就是阻止曾经发生在云飞镜身上的一切。
可倘若宋娇娇能回到过去,她的愿望大概会是,要是云飞镜从来没有出现过就好了。
在看着她的时候,周海楼清晰地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所以周海楼把宋娇娇拉黑,又断绝和她的所有联系。这不仅仅是因为宋娇娇的自私让他心灰意冷,更是因为太清楚现在的她和过去的自己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周海楼把手按在门把手上,心想如果这一次来的人是宋娇娇,自己不应该再给她钱了。
就像是他在直白的面对无法反抗的暴力之前,从来没觉得自己错在哪里一样。如果宋娇娇每次都能从自己这里拿到钱,大概也会把自己给她钱变成一种习惯。
然而当防盗门被打开,站在门外的人却是华秘书。
周海楼露出迟疑的神色,就在他下意识地把门往回关的时候,华秘书迅速地伸手挡在了门缝里。
“大少,这种时候就别闹了。”
周海楼凝视对面的男人,他愕然惊觉,华秘书看起来竟然仿佛凭空苍老了五岁不止。
华秘书原本保养得当,瞧着只有三十出头。然而如今疲惫和郁结爬上他眼角的每根细纹。当虚假的青春被突发的事态剥落以后,露出的自然只有斑驳的苍老底色。
看着他这副模样,周海楼心里突然漏跳一拍。
他抢先开口说:“不是说好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阵的吗?”
色厉而内荏,周海楼是在掩饰心中不祥的感受。
华秘书苦涩地看着周海楼,甚至连苦口婆心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大少,你还是回去探望一下周总吧,他现在就希望有儿女在身边陪着。”
不等周海楼说出什么,华秘书又问周海楼:“您和小姐还有联系吗?要是有可能,您看能不能把小姐请回来……”
“……”
华秘书的声音越来越低,他从周海楼脸上看到了全部答案。
透过一扇半开的防盗门,两个人面面相觑。从“云飞镜”的名字被提及开始,他们的眉目间就只有难言的无可奈何。
华秘书讪讪收声:“算了,不说这个,大少您跟我走……”
“等等!”周海楼厉声喝住他,“你放手,先别拽着我……你就在这里跟我说清楚,我爸他怎么了?”
周海楼突然发觉,自己的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干得起了皮,口腔上颚也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嗓子更是缺水到要烧起来。顶着这一瞬间产生的所有不适,周海楼紧张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又生我气,要找我的茬,是不是?”
周海楼等着华秘书苦笑,等着对方在自己父子之间打圆场,等着他眉梢露出一段吃夹板气的躁意。
虽然很对不起华秘书,但周海楼此刻迫不及待地想听那句熟悉的“大少啊,你别让我难做……”
然而华秘书只是无声地看着周海楼。
他眼神里含着涌动的悲悯。
周海楼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华秘书伸出手,这一次,他准确地抓住了周海楼的手腕。
“别再闹脾气了,大少。”华秘书声音很轻,然而每个字都像是灌了铅一样,连标点符号都沉下去,一颗一颗地砸着周海楼的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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