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桓不等云飞镜把章鱼小丸子递过来,就先一步从她手里抽出木签,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他一边往远处走, 一边唱着小曲儿, 身段步法一概没有, 咿咿呀呀的戏腔听起来还有点跑调。
“房里立起墙一垛, 心里难立一垛墙。虽有规矩严阻挡, 难断情丝寸寸长……”
什么莫名其妙的?
云飞镜迷茫地眨了眨眼, 不再管间接性发作的林桓。她把手里的章鱼小丸子笑盈盈地往罗泓手里一递:“喏。”
罗泓非常非常地注意, 完全绕开了云飞镜的手指手背, 以一种近乎兰花指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串章鱼小丸子。
“谢谢。”
停顿片刻, 他又有点犹豫:“林桓唱的……你听得懂吗?”
云飞镜原本没怎么在意, 如今听到罗泓提起, 才侧耳去仔细听, 却只能捕捉到割“长长长~”的尾音。
“好像是黄梅戏?你感兴趣问他不就好了?”
罗泓立刻松了口气:“不,没有感兴趣,我随便问问的。”
云飞镜笑了一下, 刚刚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包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她回手摸出手机——罗泓注意到她用的手机竟然还是自己送她的那一个——发现云笙大舅给她发来了一条不短的消息。
一目十行地把那条消息看完, 云飞镜遗憾地说:“不行,不能和你们一起逛了,我得走了。”
罗泓下意识道:“你怎么回去?”
“我打个电话,会有人接我。”云飞镜笑着弯了弯眼睛,“周一见啊。”
看她快跑两步,上前去拍林桓的肩膀,大概要和林桓告别,罗泓忍不住微微出神。
林桓被云飞镜拍中肩膀时,还唱着那荒腔走板的调子:“一个是情丝寸寸长,一个是学业步步强。两情无猜近三载,忽接归书引忧伤……”
罗泓目送着云飞镜离开。
他想起自己书包里还躺着一块被仔细放好的妆镜,妆镜背后镌刻着几朵飞天的云。
一旦记起这件事,罗泓便觉得,原本轻巧的书包好像也坠满了沉甸甸的重量。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
在坐上那辆特意来接自己的黑色轿车时,云飞镜脸上所有的笑意尽数化为乌有。
她想起了之前云笙大舅发给她的消息。
司机在云家干了许多年,已经相当懂事。待云飞镜上车坐稳以后,他向云飞镜请示:“小姐回家还是去街上逛逛?”
在刚刚的短讯中,云笙大舅已经告诉云飞镜,陆纵上门来负荆请罪,还说想见云飞镜一面。
假如云飞镜想见他,那现在就可以回云家。
假如云飞镜不想见他,现在只管找个咖啡馆消磨一两个小时,看她迟迟不回来,上门道歉的陆家人自然就知道她的意思。
陆纵……
至今想起这个名字,云飞镜心里仍然忍不住一紧。
之前严铮青曾经问过云飞镜,他想知道他们几个人里,究竟是谁最让她厌恶。
云飞镜当时坦率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她最不想见到陆纵。
……不,其实她回答得也不是那么坦率。
她不仅仅是不想见到陆纵,她是……有点怕陆纵。
就像是周海楼想起那所行为矫正中心会忍不住轻轻发颤一样,云飞镜想起陆纵的时候,脸色也会难以控制地微微发白。
暴力,一向是通往恐惧的最直接路径。
此前在盛华的时候,云飞镜就已经看出来舒哲是一根墙头草,严铮青是一盆过期的不合时宜,至于周海楼,云飞镜替他的智力感到辛酸。
只有陆纵,她一直尽可能地避免和这个男生的见面。
她用最简短的语言打发他,尽她当时能尽到的全部努力推避他,把自己和他的交流减小到最弱的地步。
离开盛华以后,陆纵的影子原本已经淡去。直到现在被重新唤醒,像一个栩栩如生的噩梦。
云飞镜闭起眼睛,嘴唇微微抿起。
她想起那条信息,除了告知陆家到访的消息外,云笙还问了云飞镜一个问题。
“你救过陆纵?”
是的,我救过他。
云飞镜闭上眼睛想:这是整件事情里,最令我觉得讽刺的一个部分。
司机看云飞镜闭着眼睛,宛如入睡,不由得小声请示道:“小姐?”
这是他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如果云飞镜一直不答话……那就是不答话的处理了。
没想到倒视镜里,云飞镜突然睁开了眼睛。
在临近黄昏的暮光中,她脸色微微地有些发白,只有双眼圆睁如鹿,带着一股近乎孤注一掷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