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凤冠霞帔往她身上招呼过来,压得她简直要喘不过气,最后一层红面纱往头上一盖,面前的视线便变得模糊起来。
帝王大婚没有迎亲的说法,因此吉时一到,庄采薇就要被送上花轿往宫里去。
拜别父母的时候,庄采薇跪在堂下规规矩矩地将前一日背好的词说完,忽然之间就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她比同龄人定亲要早一些,成婚却晚,因而这中间有几年的时间,对婚事早已有了不少心理准备,可是终究有些意难平。
哪一个出嫁的姑娘离开父母时不心生委屈呢?
她在家里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以想上树就上树,整个府上横着走都没人会管,可是嫁到了别人家就再也没有这份从容,说话做事少不得要思虑一番。
言成简这个狗东西的心思还那么难猜,谁知道婚后会不会好好待她……
哇,真是越想越恐婚,恨不得现在就拉了盖头不嫁了。
庄采薇难得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上面的岑氏已经捂着帕子啜泣了起来,庄修然拉着岑氏的手轻声宽慰着。
倒是庄君源很是冷静,屋子里还有许多宾客在,他上前一步把庄采薇扶起来,道:“大哥背你出去。”
说完也不等庄采薇回答,微微弓下身,架起庄采薇的手臂,用了点巧劲直接把她原封不动地甩到了自己肩膀上。
庄采薇被他甩得一愣一愣的,只是她还沉浸在出嫁的伤感中,这会儿便闷着声音窝在庄君源肩膀上轻声说道:“大哥你都不心疼我。”
庄君源脚下一顿,回道:“那我把你放下来?”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只是庄采薇越发不高兴了:“你昨天还打我。”
“那是因为你招式漏洞太多,我若不指出来让你吃个教训,下次面对敌人你还会犯错。我起手式已经很明显是猛虎掏心了,你竟然还往我面前冲。”
庄采薇不服:“可是只要我提手上勾到位了就能钳住你的手腕,叫你动弹不得直接破招了。”
“那是我让着你放慢了速度,真要打起来对方哪里会给你时间去看他手腕,实战中最忌讳盲目自大的冒进……”
两个人越说越歪,竟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争辩起武艺来。
直到一旁的喜婆忍不住大声咳嗽了一声,才发现竟然已经走到了花轿前面。
于是庄君源把庄采薇放下来,想了想,拍拍她的肩膀道:“你方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待我实践实践再与你理论。”
庄采薇嘴角一抽,怕是普天下会在去花轿的路上和亲哥哥争论武学争论到忘记看路的人,也只有她这一个了吧?
但是方才因为辞别父母而涌出来的心酸,确实是被这一番对话给冲散得无影无踪。
她向来是个洒脱又心大的人,不适合纠结这些。
于是便好整以暇地坐进了花轿里。
虽说言成简不需要迎亲,但为了彰显他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御驾还是挪到了宫门口,与百官一同迎接庄采薇。
今日天气晴空万里,有些微的暖风吹拂,正是最舒适的时候,庄采薇从花轿里出来的时候,透过模糊的面纱只隐约能看到面前呼啦啦地跪满了人,以及远处一抹玄色身影。
“恭迎皇后娘娘。”
在众位朝臣的山呼海啸中,那一抹玄色身影慢慢地走近,最终牵起了庄采薇的手。
言成简的手指特别凉,又细又凉。
不知为何,庄采薇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
之后,言成简需要牵着庄采薇走过前殿广场那长长的宫道,再一步一步踏上玉阶,行祭天礼,拜会先祖牌位,修纂皇家玉牒。
庄采薇的婚服十分笨重,使得她走路有些吃力,言成简却是个腿长的,没走出几步,两个人的节奏就对不上了。
“你慢点。”庄采薇忍不住手上用了几分力道,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悄悄说道。
言成简停下来,看了看庄采薇这一身打扮,意外很顺从地随着她慢慢踱起步来。
“你这是穿了多少层?朕竟然看不透。”他还有闲情逸致闲聊。
“实话告诉你,我自己也不知道。”庄采薇一边努力地和长衫长裙搏斗,一边回答他,“横竖这辈子就这一次,我忍了,以后可再也别想我穿这么难穿的衣服了。”
“唔……”言成简想了想,道,“朕没记错的话,皇后礼服里有几套格外隆重的,怕是也没有比这个好到哪里去啊。”
庄采薇扁了扁嘴,有些没好气地抱怨:“当皇后好惨哦。”
言成简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没再继续说什么,只是领着庄采薇走到玉阶的中间,便停下来,拉着她的手转过身去,说道:“薇薇,你把面纱掀开一点看看。”
庄采薇不明所以,跟着他转过身来,将面纱微微掀开一角,模糊的视野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踏上这个玉阶,却猛然惊觉,这玉阶竟然这般的高,可以让她一眼望到宫门处,甚至宫门外的建筑,而广场两边缓缓向着此处移动的众臣都变得小小的,有些不可思议。
“你看,”言成简指指前方虚空,道,“你的视线所及之处,全是朕要管的地方,朕不仅要让它海晏河清,还要让它歌舞升平,每日里要做的事不知凡几。睡得晚,起得早,案头却还有数不清的折子要看。”他顿了顿,又道:“……有没有觉得朕也挺惨的?”
“有那么一点。”庄采薇老实承认。
从以前她就觉得,当皇帝也没什么好的,责任太大压力也大,其实看看言成简,他当年也并没有什么非要当皇帝的心思,特别是昭圣太子还在的时候。
昭圣太子是先帝花费心血亲自教导出来的储君,为人谦和温润,又心怀仁爱,处事刚正不阿,可以说是注定会成为一代明君的人物,只可惜天妒英才,早早就去世了。
自从昭圣太子去世后,储君之位一直空悬着,皇子中出过几桩兄弟阋墙的事,但和言成简都没什么关系,他始终认真学文习武,该管的事情管,不该管的事情便充耳不闻。
想想他被赶鸭子上架推上皇位,而自己毫无选择地嫁过来,倒也算得上是难兄难弟,哦不,难夫难妻。
庄采薇心中一松,便忍不住笑了,顺着风势常常呼出一口气,道:“好像还是你更惨,这么一想,就也没那么愁了,哈哈。”
言成简看一眼她的笑脸,勾勾嘴角,握着她的手复又转身继续往玉阶上走去,边走边说道:“没事,都说夫妻本当共患难,你放心,有朕烦心的一天,便必然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朕每日里看到你也一样愁眉苦脸,心里总是会有几分宽慰的。”
庄采薇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