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自己看过的第一例取断针手术就折腾了好几回。
护士给病人打屁.股针,喝高了的患者突然间挣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注射针头完全断在臀部。他拔腿就跑。等家属好不容易把人拎回头,医生给拍了片子定位后切开查找,但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
没办法,医生只能带着患者又拍了次片子,这回明确了,断针已经跑到了腘窝位置。再次切开,邪门了,还是找不到。
倒霉的医生带着倒霉的病人三度拍片,发现那段断针速度还挺快,居然又跑到了脚跟。亏得下一步除非转弯或者直接自己跑出脚皮,否则断针无所逃遁。最后滞留在脚跟处的针头被顺利地取了出来。
周大夫看着廖主任连连摇头:“哎哟,主任,您这可真是全心全意支持生产建设呀。白天人在革委会忙碌,晚上回家居然还捉针捏线。这断的是缝衣针吧?”
廖主任警惕性颇高,立刻追问:“断的是什么针有区别吗?”
“那区别可大了。”内科主任煞有介事地接话,“针头千差万别,就说这缝衣针吧,它是实的,中间没有孔。像咱们平常打针的那种针,中间可是有条细细的孔的。”
廖主任跟屁股上着了火一样,差点儿直接跳起来,结结巴巴道:“那,那要是中间有孔呢?会怎么样?”
“就怕有东西往那孔里头钻。”周医生连连摇头,十分为难的样子,“那麻烦可真是大了,取针头的时候,东西都已经钻进去了,咱们拽出来说不定会拽断呢。”
外科主任跟着点头:“是啊,你说东西在肉里头,咱们眼睛也看不着的,真是追都不好追。”
廖主任两只眼睛上下眨巴,一副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模样。他喉咙里头发出咕咕的声音,也不知道到底想要说什么。
周医生还在催促:“廖主任你可得跟我说清楚,这断掉的到底是不是大缝衣针,要是的话我就动了啊。耽搁的时间越久,针跑得越快。”
廖主任左右看看,见周围除了这一圈大夫之外,各自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就连将他送进诊疗室的小赤脚大夫都扭过脑袋,对着瓶瓶罐罐不知道折腾个啥。
他赶紧一把抓住周医生的胳膊:“好了,我实话实说,是你们那种打针的针头。”
周医生一惊一乍:“哎哟,廖主任您生什么病呢?怎么打起针来了?要打针也是来医院打呀,您怎么能自己打针呢?”
廖主任清清嗓子,满脸严肃正经的表情:“我这不是见你们工作繁忙,不忍心增加你们的工作负担吗?你们是给官老爷看病的,我可不是官老爷,我就是革命群众。”
周大夫煞有介事:“为人民服务,我们不怕苦,也不怕累。您到底生了什么病?打的是什么药啊?”
外头传来顾主任在宣扬鸡血疗法的声音:“最好的鸡当然是8斤重以上,通体雪白的大公鸡。取那鸡冠血一针打下去,立刻就能身轻如燕。可惜今天下午那只鸡跑了,不然可以让你们看看。”
廖主任的胳膊抖了抖,赶紧含糊其辞:“我就是工作太忙,精神不济,所以打了点草药。”
周大夫还想打听究竟是什么草药时,革委会主任的耐性已经被磨光了,他立刻板起脸:“你们这些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病人都已经这样痛苦了,你们还抓着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不停地问东问西。你管我打了什么东西,你现在给我把针头取出来才是正经。”
领导一发怒,革命群众的服务员哪里还敢再啰里啰嗦。
给你帮人民群众看病的机会,是伟大的革命群众不计前嫌,你哪儿来的狗胆敢不珍惜?
周医生赶紧亲自带着廖主任去拍片子,院长也在旁边叮嘱拍片子的医生:“千万要好好照。”
x光一打,众人都惊呼,哎哟,瞧瞧,这针头还真跑了。明明是断在上臂三角肌位置,现在居然已经快要跑到胳肢窝了。
拍片子的老师连连倒抽凉气:“哎呀,我的妈呀,这针头再跑跑,说不定就能插进心脏里头。那到时候可真是危险了。”
可怜廖主任吓得心慌手抖,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他结结巴巴道:“跑?针还会跑啊?”
“那当然。”周大夫满脸严肃,“针就像别人,狡猾的很,被我们的侦察兵定了位之后,他还是会逃窜的。”
廖主任这会儿顾不得拿腔拿调了,只两只眼睛惊惶惶地蹬着周大夫:“你还愣着干什么呀?赶紧给我把针头取出来啊。”
院长也一个劲儿朝周大夫使眼色:“对对对,动作快点儿。廖主任日理万机,为了本县的革命事业发展兢兢业业,哪里能耽误廖主任的事情?”
周医生跟外科主任对看一眼,也相当识相地点头:“主任,那你忍忍,我们先给你消个毒打麻醉,然后就给你取针。”
说着,他招呼余秋,“小秋,去药房取几支利.多卡.因。”
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满脸茫然的神色:“为什么要拿麻醉药,难道不针灸麻醉吗?”
院长死命地瞪眼,感觉这个小赤脚大夫虽然会开刀,可是老大瓜子好像不太好使。
这会儿针灸麻醉个什么呀?哪个革委会主任还要针灸麻醉?医院的麻醉药就是再不够用,也不能短了县一把手的呀。
没想到廖主任一听“针灸麻醉”4个字,居然立刻来了精神:“对对对,我就说你们的思想觉悟完全比不上赤脚医生。用什么麻醉药?为什么非要搞洋人的那一套?”
余秋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满脸崇拜地看着廖主任:“主任,我听说针灸麻醉的效果好与坏主要看是受针的人到底是什么阶级出身。这是人民群众的伟大发明,所以对贫下中农对思想觉悟高的人效果尤其好。”
廖主任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没错,我家祖宗三代都是贫农,苗红根正,针灸麻醉对我来说是最适合的。浪费那么多钱,买什么麻醉药?针灸麻醉最好!”
他胳膊一伸,“来吧,现在就给我扎针灸。”
周大夫扭过头去,连着咳嗽了几声,才强行压下自己快要憋不住的笑意。
他赶紧点头应下,招呼余秋去拿银针。然后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一本名为《针灸麻醉》的小册子,按图索骥,在廖主任的内关、合谷、云门3个穴位各下了两针。
周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扎针就是开胸手术也行了。”
廖主任还表示嫌弃:“扎这么多针干嘛?你们就是铺张浪费,一点儿也不勤俭节约。明明你们扎第1针的时候,我就已经感到胳膊麻了。”
周大夫点点头:“那我开始切皮取针了啊。”
他给廖主任的皮肤消了毒,拿起柳叶刀直接划上去。
猝不及防的三代贫农廖主任“嗷”的一声,直接从诊疗床上跳了起来。
妈呀,这一刀划下去,简直痛掉他半条命。
周大夫赶紧招呼旁边的医生护士:“过来,过来,赶紧按住。”
说着,他眼睛盯着那本《针灸麻醉》的小册子,自言自语道,“贫下中农的疗效都很好啊,怎么廖主任您不行呢?”
廖主任叫医生这狐疑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他赶紧义正言辞地强调:“我没觉得痛,我一点儿也不痛,我这人就是比较怕痒。”
周大夫点点头:“我明白了,可能是我下刀太轻了,所以您觉得痒。我后面刀子下重一点,肯定不会让您痒。”
余秋觉得自己按着的廖主任的胳膊在不停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