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跟宝珍则帮着何东胜一道拎他从供销社搜刮来的几个大袋子,上了乌篷船,往杨树湾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风带着荷花的清香扑面而来。
宝珍撅着嘴巴,很是苦恼的样子:“郑大夫怎么同意送她走呢,明明留下来更好。说不定她很快就能醒过来。”
“也有可能有重要脏器损伤,需要更高规模的抢救。”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随他们去吧,再留下来结果也未必好。”
芸香的那位婆婆周国芳明显不信任卫生院,无论这里的医生护士做什么,她都要指手画脚,试图当指挥。
本该是主心骨的那位丈夫,偏偏又孝顺过头,什么都听他妈的,到时候诊疗工作还要不要进行下去?
郑大夫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同意接手护送病人去县医院的。
余秋安慰气呼呼的小宝珍:“你得往好处响啊,县医院花钱肯定要比公社卫生院多。她愿意给儿媳妇花这个钱,就代表最起码她没有坏心。只是方法有问题。”
宝珍撅着嘴巴,依然没有消气的意思:“说不定她是怕没人给她孙子喂奶呢。”
余秋故意逗小姑娘:“那你怎么不说她打算再给自己讨个新的儿媳妇?”
周国芳明显认识石部长,而且她丈夫还能跟石部长攀上交情。从孙芸香盖的被子以及穿的棉袄来看,他们家的底子应当不错,再讨个媳妇不是难事。
“小姑娘家家的,想的还挺多。”乌篷船经过粉色的荷花,生产队长伸手揪了莲蓬抛到船舱边,招呼两个小姑娘吃。
船顺水前行,他自己也伸手剥了个莲子丢进嘴里头,笑道:“她是粮管所秦所长的爱人,自己在邮局当会计。”
宝珍吃了莲子也降不了火:“哼!她这样糊涂,能算清楚账吗?”
余秋被她气鼓鼓的样子都笑了,伸手点了点小姑娘的脸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家有钱给孙芸香看病。”
乌篷船在大沟靠了岸,三人跳下船头。
宝珍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着眉毛嘀咕:“我原本觉得燕子姐还在坐月子呢,居然还要回供销社站柜台好惨。可跟这个孙芸香一比起来,我还是觉得燕子姐比较好。”
“什么燕子姐比孙芸香啊?”郝红梅手里头抓着把绳子从柳树底下冒出头,满脸好奇的模样,“她俩比什么?”
“哎,我跟你讲,红梅姐,我们今天真是碰上不讲理的人了。”宝珍找到了能够说话的同伴,顿时憋不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一通。
说完了,她抓起竹筒制成的杯子,自己舀了凉茶咕噜噜喝下去,一抹嘴巴,寻求同伴的支持,“你说,这人是不是不讲理?”
郝红梅面色古怪,两条弯弯的柳叶眉上下抽动,跟要跳舞一样。蛮标致的个小姑娘,却瞧着分外奇怪。
她左右扫视一圈,拉着余秋跟宝珍往树底下去,避开何东胜,这才压低声音:“哎,我说了你们可不许告诉别人。当初啊,燕子姐差点儿嫁到秦所长家。”
余秋跟宝珍顿时倒吸口凉气,感觉自己听到了了不起的惊天八卦。
“燕子姐跟秦所长的儿子是初中同学,后来他儿子被选为工农兵学员上中专了。他妈不满意燕子姐,所以就没谈起来。后来燕子姐刚嫁人,那头就讨老婆了。孙芸香比燕子姐早半天生下孩子时,他家好像还挺得意。”
宝珍认真地点点头:“亏得燕子姐没有嫁到他们家去。不然今儿要没命的就是燕子姐了。哼,他家不信我小秋姐,大晚上的折腾着往县医院去。还不晓得会怎样呢。”
“别这样说。”余秋伸出食指点点宝珍的大脑门,“有郑大夫在呢。县医院设备多药品也多,万一有什么不好,抢救起来也方便。”
郝红梅摇头:“其实芸香姐人挺好挺和气的,就是摊上这么个坏婆婆。”
“也不能说是坏。”余秋苦笑,“她就是太刚愎自用,非得所有人都听她的。好心也能办成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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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香不香
天上已经跑出了星星,地上的青蛙与蟋蟀也鸣叫个不停, 借不到天光的田头却仍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场景。
矗立着的打稻机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 那是打下来的稻粒碰撞到机身内壁的声响。
从起天不亮忙到现在的社员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集体抱着一捧捧割下来的稻子到田头去打稻。
之所以全民共同行动, 是因为一来天黑了割稻看不见镰刀容易伤到手, 还是打稻比较安全, 二来白天割下的稻子再吃一夜的露水受潮容易霉坏,得赶紧打稻子。
再没有什么比忙碌了一季后, 面前堆满了丰收的果实更叫人兴奋的事了。况且比起顶着大太阳收割稻子,在晚风的吹拂下打稻已经属于轻省舒服的活计。人们手脚不停,脸上的笑容也不断。
杨树湾用的是一种滚筒人力打稻机。
挂在树梢的马灯被晚风吹得摇摇晃晃。
昏黄的煤油灯光下, 打稻机差不多到成年女性的大腿高, 矗立在地上看着有点儿像长方体的垃圾桶,只是能前后晃动的桶盖换成了送稻口。里头中间横向固定着订满了铁钉的圆柱形内轴, 通过杠杆连接筒底的踩踏板。用的时候, 两个人同时不停蹬踩带动内轴转筒, 从而达到了给稻谷脱粒的目的。
不过眼下出现在余秋面前的打稻机却没有人踩脚踏板,因为多了风车。
胡杨改装农具上瘾,他都能折腾出风力水车,让水车自己没日没夜的自行转动了, 又怎么会放过脱粒机。
也亏得杨树湾地理条件得天独厚, 依山傍水, 收割完的田野间晚风呼呼地吹。
用胡杨的话来说, 这么好的风要是不充分利用起来, 实在对不起大自然的馈赠。
何东胜大忙天特地跑了趟供销社,就是为了买改造打稻机的材料。
胡杨两只手灵活得很,就着昏暗的煤油灯上下拨动,关心了一句荷香的身体情况:“她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啊?她婆婆还要陪床吗?”
余秋言辞含混:“在医院观察一晚上比较安全,万一有迟发型脑损伤,问题才叫大呢。”
胡杨吓得不轻:“这么可怕啊?难怪东胜哥要亲自过去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