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琮没有说话,突然转头看向高坐龙椅上的那个尊贵男人,平素里向来温温和和的眼里此刻却骤然迸发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谁知看过去时发现那个男人正巧也朝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见他看过去,皇上罕见地没有斥责他,只是云淡风轻地将目光转了过去。
慕琮感觉额角的伤痕痛得愈发狰狞了起来,他眼前突地模糊起来,眼前重重华丽的宫影和潇洒弄鞭的少年身影似乎都不见了,他看到了冰天雪地里那个男人用力将碧玉盅砸在他头上。
“没用的东西!和那个女人一样的倔货!”
点点凄艳的鲜血顺着额头流进地上的白雪里,他心里很害怕,不由自主地哭了出来,可他还不敢哭出声音,因为那个男人派了人盯着他,若是他哭出了声音还要受罚的。
他母妃是不会管他的,若他哭出了声音,他会跪在这里跪到冻死的。
眼泪顺着脸上的血迹一同滚落在雪地里,明明是天寒地冻天,他却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灼热,混合着血的眼泪烧得他干燥的脸颊生疼,可疼着疼着便渐渐冻得麻木了。
他多想扯开嗓子放肆地哭一回,将心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全部哭出来。
可是他不敢。
现在的他已经不知道如何扯开嗓子哭了。
“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一道清越的女音将他拽回清醒里,他努力将那些记忆从脑海中驱散走,视线渐渐地清明起来。只见一张玲珑小巧的脸庞近在咫尺,上面那双亮亮的眸子正带着几分关切几分好奇地盯着他。
见他不回应,她有些疑惑地偏了一下头,他看到她耳上的赤金翡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晃,那碧绿的眼色映着洁白的耳垂,竟看得他心头一紧。
“本王无事,”他终于恢复了往日里的镇定,看着她清亮的眸子低声问道,“怎么,你看完了吗?”
景映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妾身只是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小公爷拿驱马的鞭子舞给他们看,这不是存心戏弄他们呢么”
“是挺有意思的,”他也淡淡瞥了一眼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他自小远离京城纷扰,在江湖中长大,性子也更洒脱自然一些。”
“啊?”
景映桐刚想追问,却看见安昶已收了鞭子朝皇上行礼了,当即她不敢再说话老老实实地重新坐好,一直摁在慕琮额角的绢帕动作轻柔地拿了下来,还好那里只是被剐蹭破了,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
景映桐总归是松了一口气,看着慕琮低声说:“回去再上些药应该就无事了。”
“多谢。”
乍然听到男主跟她道谢,景映桐倒还有些不好意思,她冲慕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大盛果然人杰地灵,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
这次阳岭总算抢在了那个欠扁的阳弘前面开口,皇帝似乎对安昶也颇满意,罕见地微微一笑道:“朕的眼光向来是不会错的。”
底下的朝臣忙跟着奉承皇上,顺便再夸夸安昶年少有为为大盛争光等等,景映桐小心地瞅了一周,还是没有找到她爹,只好又将眼睛转回了慕琮这里。
这时太子却在这一片朝贺声中站起身,对着南黎诸人遥遥举起了酒杯:“不过方才总归是我大盛礼数不周,我身为东宫太子,理应敬南黎诸位一杯。”
安芷蓉却拉了太子一把,面上尽是小女儿的娇柔和嗔怪:“还是算了吧殿下,你的酒量又不好,等晚上回去又该不舒服了。”
皇上也沉吟了一张面孔道:“正是,事情又不是你做错的,这酒也不应该你来喝。楚王,还不快些前去敬酒赔罪。”
太子这个大猪头!景映桐有些心虚地想,不会是因为方才她骂了他,他才怀恨在心的吧。
慕琮受了伤,皇上还要他喝酒受别人折辱,现在想想自己以前那个将她扔在大房子里不管不问的爹似乎也没那么可恶了…
“说的也是,小六年纪轻,倒也不在乎这一杯两杯的。”皇后佯装慈爱地笑笑说,“太子还要协助陛下整理政务,这酒容易误事,还是算了吧。”
景映桐有些担忧地看向慕琮,慕琮却很镇定地起身朝皇上行礼道:“儿臣,遵旨。”
这几个字却听的景映桐心中无端沉重起来,她抬起手自雕花酒壶里倒了清酒递给他,慕琮神色目不斜视地接过来,便朝南黎那边的坐席走去。
阳弘的神色愈发地幸灾乐祸,看见慕琮在他身前弯下腰他高高地昂起头,神色轻蔑嘲弄地看向慕琮。
“楚王,你方才不是挺得意的吗?”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四王子恕罪,”慕琮却看也不看他,和阳弘一对比那侧颜更是说不出的俊美,“这杯酒,敬四王子。”
慕琮的态度却彻底惹恼了阳弘,明明这个人都落到这种境地里了为何还显得这般如修竹般高洁不屈,一种自惭形秽瞬间自阳弘心头升起,他突然一把夺过慕琮手里的酒杯,将里面的酒液尽数倾洒而出。
阳岭还来不及阻止,就见阳弘已端起一旁的酒瓶斟满了一杯酒,他直直将之递到慕琮面前,唇角咧起丑陋残忍的笑意。
“你自家婆娘心疼你,给你斟最淡的酒,可那样算什么男人,这如今这杯酒是我从南黎带过来的,其酒性之烈不是你们大盛可以比拟的,你喝下去,之前的事本王子就与你一笔勾销。”
阳岭却忙站起来阻止道:“王兄不可,这酒沾一滴就能醉人,这一整杯下肚非得醉上个几天几夜不可。”
“无妨,楚王方才不是很厉害吗,还怪我南黎坠了他大盛的天威,可真是得意。”阳弘咬牙切齿,将酒杯往慕琮身上一推道,“快喝了它!你们大盛的男子都是如此无用么?”
阳弘此句话一出,在场的众人脸色都变了,就连坐在上首的皇上脸色也沉了下来。
阳岭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只是阳弘却什么都没注意到,他依旧盯着慕琮越发地兴奋起来。
“喝啊!不敢吗!”
慕琮深深看了阳弘一眼,突然劈手夺过他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阳弘似乎没想到这个结果,愣愣地看着慕琮似乎忘了反应。只是慕琮饮了那酒之后依旧腰杆笔直,步伐稳健地走了回去。
景映桐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看慕琮坐回自己身边转头看向他道:“王爷,你没事吧?”
慕琮摇摇头,那张朗月清风般的俊颜上眉眼依旧清晰,好看的如同画卷里的仙人,景映桐在那一刻竟然看得痴了,这般美好的人儿,若不是生活在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宫廷里,有一双疼爱他的父母,他的人生会不会是另外一种模样?
至于后来宫宴又进行了什么景映桐已经尽数不记得了,那杯酒没把慕琮灌醉倒把她熏得微微有些醉了。
好在后来一直相安无事至月上中天,盛宴散尽,有女官将他们领到一方宫殿西阁处笑着说:“夜深了,王爷王妃就不必回去了,就在这歇了吧。”
慕琮点点头,拉着景映桐的手走了进去。景映桐将祈哥儿安顿好之后有些犹豫地走进了内间,这还是她头一回和慕琮同房。
房内烛火幽暗,慕琮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边阖着眼睛,似是已经睡着了。他玄色袍子的衣领已经解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里衣,方才还正常的面色此刻却显出了几分潮红,前面几缕头发有些散乱地垂下来,配着微微泛红的脸色显得分外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