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他屈服于所谓的身不由己。
更恨他剥夺了自己选择如何活着的权力。
可这个懦弱的男人,终究还是他的父亲。
是他卫韫在那个深不见底的卫家大宅里,唯一真心待他的血亲。
卫家大难那日,他的父亲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背,俯身抱了他一下,说,“你生来病弱,却又天生反骨……卫韫,你比爹强。”
这个男人虽懦弱无能,却也是个不肯轻易落泪的人。
但那夜,年仅十岁的卫韫,却分明察觉到有一抹微湿的痕迹,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脖颈。
卫氏长房与二房嫡子犯下的重罪,最终却牵连了卫家上下所有的人。
即便父亲生来活得小心翼翼,万事小心,可谁能想到,到最后,却仍然成了卫氏长房与二房所造恶果的牺牲品。
自那时起,卫韫便知,什么忍让,退步,收敛,都是弱者的借口。
人生一世,譬如朝露。
而活在这世间,唯有权力,是最永恒的东西。
要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他只有做那个掌握他人生死的人。
颠沛十年,无人能真正知晓,曾经的那个被锁在最深的宅院里的病弱孩童,究竟经历了怎样血腥的淬炼,究竟独身一人踏过了多少绝境,才终于成为了如今的这位深受皇恩倚重的年轻国师。
而岁月,也早已将他那颗也曾柔软过的心,变得坚冷如冰。
他不在乎任何人,更不在乎自己。
往事种种如露花倒影般一帧帧堆叠而过,后来的卫韫轻蹙眉头,在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见了一抹极轻极软的嗓音唤他:
“卫韫,认识你,真好啊。”
那是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尾音微扬,带着七分欢喜,三分怯懦。
他骤然睁眼,眼前所见便是一片漆黑。
呼吸声稍促,他的胸口起伏不定,耳畔仿佛还回荡着女孩儿的声音。
被他放置在枕边的那枚铜佩光芒微闪,其间若隐若现的星盘转动,星罗棋布,发出细碎如铃的缥缈之声。
而此刻,身在另一个时空的女孩儿仍旧安稳地沉睡着。
她枕边的手机那漆黑的屏幕上渐渐显露出一抹凤尾翎羽的淡金色痕迹,一个小小的星盘隐匿其间,悄悄转动。
“卫韫……”
睡梦之间,她似乎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清晰的声音传至卫韫耳畔时,他瞳孔微缩,久久凝望着他枕边的那枚铜佩,一时难以移开目光。
自那一晚起,卫韫便偶尔可以听见谢桃的声音,多半都是在夜深人静之时。
有时是她午夜梦回间无意识的梦话,有时是她熬夜晚睡时一个人的碎碎念。
譬如:“好想吃小龙虾哦……吃不起,算了算了。”
再譬如:“好想吃红烧肉哦……不想做饭,算了算了。”
又譬如:“这个口味的泡面也太好吃了吧?!”
……
有时候卫韫还会听见她念叨他:
“卫韫到底是怎么长大的?《知论》这种书他竟然能倒背如流,这不是魔鬼是什么!”
“也不知道卫韫现在在干什么……”
“有点想吃卫韫送的桂花藕粉糕了……”
但这样的情况终归是少数。
卫韫留意到,只有在铜佩上出现金色气流涌现而成的星盘转动时,他才能听到她的声音。
时间飞快,一如流水。
因为快要开学了,可沉迷打工赚钱的谢桃还剩下了将近一半的暑假作业没有做完,所以她只能开始深夜赶作业。
趴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谢桃,在遇上一道怎么都解不开的数学大题时,她一头栽在练习册上,“这也太难了……”
而彼时,因为忙于督办占星阁建成一事,已经连着好些天没有睡过一回好觉的卫韫终于能早早地睡下,却被她的这一声扰了清梦。
他睁眼时,枕边的铜佩上星盘转动,他听见女孩儿苦恼叹气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一瞬,他的眼底竟有了一丝笑痕。
犹如常年冰封无垠的雪原里忽然绽开一枝春色般,年轻的公子躺在床榻上,手里摩挲着那枚铜佩,眼眉舒展,温润含光。
天光乍破时分,卫韫被门外卫敬的声音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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