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非要他的新玩具,只要一闹,他就从来不肯给,非得一个三岁稚童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才行。
自小到大,卫游双没有一次哭泣是打动过她兄长的。
任凭她嚎的多么大声流多少眼泪,卫珩都是冷眼看着,半丝儿心软和动容也没有。
所以幼时母亲还在世时,她每日里最害怕的就是兄长下了学回府。
因为那样就意味着她不能再在母亲怀里痴缠耍赖了,兄长要开始教训她了。
有一次她被教训的狠了,破罐子破摔,直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根本不是我兄长,我兄长才不会这样对我!你凭什么罚我,大夫说了,我身子不好,不能挨骂......”
“你身子不好,母亲比你更不好。”
少年站在她面前,俯视着她耍泼,语气淡淡,“卫游双,要是再让我瞧见你把药倒进茶壶里,你信不信我把整壶茶都灌进你嘴里。”
卫游双不敢反抗,却又实在不忿,抽抽噎噎小声道:“母亲说我已经很听话了,旁人家的孩子,像我这样的年纪,都没有我懂事......”
“卫游双,你回不回去睡午觉?”
面对她的哭诉和辩解,卫珩什么都没说,只问了这一句。
但幼小的卫游双,分明从他淡淡的眉目中,瞧出了“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混世魔王少在我面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轻蔑与无视。
然后把她赶回榻上,就算睡不着也非逼着她闭上眼睛。
闭着眼睛抽噎。
......总而言之,卫游双到如今也不晓得比她懂事听话的旁人家的孩子究竟是谁。
但她彻底明白了,她兄长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间酷吏。
所以这会儿子,卫珩随手塞给她一只银子,让她自己再买莲藕,她也不敢拒绝。
接过银钱后愣了一会儿,就真的乖乖去邻居莫大娘处买莲藕做藕夹了。
卫府的宅子买在处州清河畔,是一个三进的院子,边上住着的都是和卫成肃差不多官职的地方官员,邻里间常有往来。
虽然卫成肃清高自傲,不知变通,往往几句话就能得罪无数人,邻居尤甚。
可因为有卫珩时不时送去的新鲜瓜果,又有嘴甜的卫游双,邻里关系倒也还算和睦。
譬如隔壁的莫大娘,身为膝下只有两个儿子的判官夫人,平时里就极照顾卫游双这没娘的可怜姑娘。
处州与京城不一样,京官里官宦子弟多的很,可处州地处江南,文风极盛,有好些地方官员,其实都是科举出身。
他们无法像世家子弟那般挥掷千金购地买宅子,却又不愿堕了声名,大多都择在僻静风雅处居住。
是以年复一年的,清河畔就逐渐多了一条极特殊的巷子。
读书人多,官员举子也多,外人都笑称一句文源巷。
卫成肃搬过来了才发觉,文源巷内传说顿顿鱼翅燕窝的官员女眷们,都还是要自己成天串门行走,换瓜换果换布料头。
不过,等到卫游双终于和莫大娘聊完,又抱着几节莲藕回府中时,却听见兄长的院子里隐隐传来一个女声。
她越走越近,行至院门,才发现那说话的人竟久未见面的严姐姐。
青衫素净,不施脂粉,一双眼睛带着笑意,似乎会说话。
江南女子多灵秀,可自小到大,卫游双就从未见过比严姐姐还好看的姑娘。
“双双回来了。”
对方也瞧见了她,弯弯唇,“正巧,我今日也把你的药方子带来了。”
“我又要换药了吗?”
“也不是,只是你的身子骨已强健许多。就像卫大哥说的,是药三分毒,如若没病没灾,还是少喝些好。我这回去铳县,在那儿瞧见了一种药材,最适合你泡药浴。所以才写了方子给你试试。”
卫游双下意识去瞧卫珩。
自打母亲去后,她吃药的事儿,都是兄长在管的。
连严姐姐都是兄长给她找的大夫。
那年冬天,她受了寒,在床上烧了好几日,石先生好容易救回来,却说往后还需要细细调养,得每日换着方子喝药敷药按摩。
兄长就给她找了个女大夫,方便出入诊脉,也好护住女孩儿家的名声。
严姐姐的祖父在宫里做过太医,最善调理妇人之病,又只有严姐姐这么一个孙女儿,便传得她一手好医术,比之许多男大夫也不遑多让。
但是,因为卫游双怕卫珩。
所以哪怕大夫说了得如何如何,她第一反应还是要去先征得了兄长的同意。
没瞧见如今,便是连严义愔写了新的药方子,都不去寻卫游双这个正主儿,反而先来找卫珩。
但卫珩对她的药浴方子没什么兴趣。
闻言只是抬了下眸,淡淡道:“嗯。”
卫游双搞不清楚兄长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我今日便开始泡吗?”
“三日泡一次……”
“先放着罢。”
卫珩打断严义愔的话,擦去刻刀上的藕汁和碎屑,站起身,“明日石先生要来给你诊脉,到时候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