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宫那天是初春,天寒料峭,宫人们说,皇后正在御花园陪小公主踢团球,戚夏云随着外祖母到时,才发现天子也在。
小公主如今刚满三周岁,正被她父皇抱着去够枝头上的小球,发髻上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她欢快的笑声:“父皇,再高些!再高一些!”
皇后,她久未谋面的表姐姐宜臻,就站在一旁的亭子里,浇花喂鱼,宫装华贵,一举一动皆是优雅。
年月过去许久,戚夏云已经记不,清当时祖母是如何带着自己过去请安的,又具体说了什么。
她印象最深的,不是皇后身上价值千金的狐裘,也不是最后赐给她的那些金银珠宝。
而是她们退下时,小公主正好接到了自己的团球,快活地朝自己母后跑去,一把扑在她腿上,正要开口喊,就被天子拎了起来。
“别闹你母后。”他说。
天子少年立业,二十七八便荣登大统,即位至今,也不过而立之年。
他身着玄衣便服,眉宇淡淡,一边把小公主护在臂弯,一边与皇后说话。
“午膳用了什么?”
“听红黛说,你觉得那青豆做的太酸了是不是?不如明日换个御厨,你尝尝江南的口味吃不吃得惯。”
“亭钰今日猎了一只鹿,晚间就让他歇在宫里,咱们好备了架子烤肉吃。”
“今日可吃了药?”
......
因几年前的一次大病,皇后那时身子已不大好了,初春时节,宫人们都换了春装,唯独她还披着大氅,身形纤瘦,皮肤苍白,脖颈间的经脉清晰可见。
她抬起头,冲他弯了弯唇:“早起时就都吃了。”
“苦不苦?”
“再苦的药,如今吃久了,哪儿还尝的出苦味呢。”
皇后伸手拨了拨小公主额间的胎发,嗓音柔软,“我只求你不要在寒冬腊月地带她去找什么圣诞老人,让她陪着我喝苦药就好了。”
天子面不改色:“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卫珩的孩子,自小就要学会见世面。”
小公主转过脑袋,奶声奶气:“父皇,什么是世面?”
......
再往后的话,便听不清晰了。
她随着宫人拐了个弯,离御花园越行越远。
世人都说,皇上和皇后有的只是面儿上的夫妻情分,他心里头真正放不下的女子,只有祝先生一个。
可但凡见过帝后相处的人,想必都不能信这样的传言。
那样柔软的眼神,唇畔虽淡却极真实的笑意,怎么可能只是表面的夫妻情分?
因自己一生过得孤苦,又见惯了世间太多貌合神离与假仁假义,难得见着这样一对伉俪,免不了唏嘘感叹几分,心下羡艳,暗自祝福。
只是,好景不长。
也不知老天爷是不是就见不得人幸福顺遂,景和五年,皇后薨逝了。
天子停朝三日,奏折一封未批,据说他在皇后的福宁宫里呆了整整三日,无人知晓他在里头究竟做了什么。
三日后,天子恢复早朝,从卫氏旁支里过继了一个孩子,立为太子。
便是此后终身都不再娶的意思。
景和十年,天子微服私访,却在琼州失去了踪迹,只留下一封奏折,命左相祝亭钰为摄政王,辅佐太子即位。
那一年,也是戚夏云离世的年份。
等她再睁眼时,便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尚在江南闺阁之时。
如同上辈子一样,母亲缠绵病榻,提出要送她去京城外祖母处。
但如上辈子不同的是,她答应了母亲。
启程上京,在没落的祝府深宅子里头,见着了年轻时的皇后。
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眉目清丽,神情温柔,言语间没有半丝锋芒,仿佛就是个再容易亲近不过的姑娘。
可不论唇畔笑意有多柔和,眼眸都是淡的,触过去只是一片虚空,再疏离不过。
与她相比,这时候盛名满京华的祝二姑娘祝亭霜,就让人不太瞧的上眼了。
锋芒尽露,生怕别人不知晓她有多聪明似的,自以为城府深,可眉头一皱,就把所有算计都摆在眼底了。
对于历经沧桑的戚夏云来说,祝亭霜太透太清楚,太没有肚里材,她不信像卫珩那样的人,会弃珍珠要鱼目,摆着自己未婚妻不管,爱上一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祝亭霜。
她想,不管如何,自己这辈子的计划,便是要在新帝发迹前,率先向他投诚示好,把戚家纳入他的羽翼下。
只是新帝手底下能人太多,而父亲向来平庸,就算投了诚,也不见得能出头,倒不如她来京城,先和未来皇后处好了关系,日后随她一起到漠北,替她挡下那剑。
避于皇帝的羽翼之下,又于皇后有救命之恩,这一世,她,戚家,总不会落得上辈子那般惨烈的下场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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