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席后,卢清辉上了马车,往自己的府邸赶去。一路上,他都心事沉沉的。
马车在府邸门口停下,他从马车上跳下来,正欲进府休息,府上的管家凑上来道:“卢公,方才府上来了一位客人,说是卢公的故交,特来拜会卢公。他出手十分大方,送了不少礼,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就请他到西厅暂且候着。”
卢清辉微微一怔。他的故交?他忙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管家道:“说是姓陆,单名一个甲字。”
卢清辉呼吸一窒。他听到故交的时候,就怀疑是朱瑙派人来找他了,再听名字,果然如他所料!
管家见卢清辉神色复杂,小心翼翼道:“卢公要去见他吗?还是让我把他打发走?”
卢清辉深吸一口气,调头道:“我去见他。”
……
很快,卢清辉来到西厅外。他冲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忙将附近的仆从全部叫走了。等人都离开后,卢清辉才迈步向厅内走去。
厅内有一个男人正坐着拨弄椅子的把手,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卢清辉,顿时露出惊喜的表情:“卢公!”
他猛地站起来,快步上前,向卢清辉行了个参拜长官时的礼:“属下参见卢公。”
卢清辉忙伸手托住他的胳膊,摇头道:“如今你我各事其主,如此……不妥。”
陆甲忙道:“卢公当年待我恩重如山,在我心中,卢公永远是我的长官!”
卢清辉心情复杂,也不知该说什么。
陆甲是从前卢清辉在成都府时的旧部,且是十分看重的心腹。想当初朱瑙在阆州刚刚崭露头角时,卢清辉还曾派陆甲去阆州试图打压过朱瑙。后来袁基录倒台,卢清辉独身一人离开了成都,就没再与自己的昔日旧部有过联络了。
朱瑙倒也大度,不计前嫌地任用了许多卢清辉的旧部,陆甲就是其中之一。
如今再见陆甲,卢清辉心中不免十分感慨,虽明知道陆甲来此目的不纯,绝不可能只是简单地探望。但他还是与他叙起旧来。
两人聊了聊从前发生的事,又聊了会儿这些年各自的经历,又找回了几分昔日的亲近。
最终还是卢清辉开门见山道:“你今日来此,是蜀帝派你来的么?”
陆甲笑容一顿,老实承认了:“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卢公。”
卢清辉失笑。朱瑙把陆甲派来,这目的也太明显了,他想装不知道都难。
他问道:“蜀帝有何打算呢?”
陆甲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小心翼翼地一面观察着卢清辉的脸色一面道:“卢公当年与陛下之间颇有些误会。其实陛下他仁和宽厚,勤政爱民,早已深得民心……”
没等他说完,卢清辉就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这下倒轮到陆甲愣住了。
此番朱瑙派陆甲来做说客,陆甲心里其实颇为忐忑。他担心的不是他与卢清辉之间的情义不够深厚,让卢清辉不愿听他说话,而是他怕卢清辉的心里始终对朱瑙有成见。
陆甲可比谁都清楚卢清辉当初在成都时有多讨厌朱瑙。在朱瑙还只是个阆州牧的时候,卢清辉就想尽办法打压他,结果非但没压下去,还让朱瑙青云直上坐上了成都尹,反把他这成都府少尹给赶走了!他要是卢清辉,他跟朱瑙之间算是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了。后来朱瑙还顺风顺水地当上了皇帝,这不是要活活把人气死吗?
可现在看卢清辉的态度,竟然丝毫不见恼火,还挺心平气和的……
陆甲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摸了摸头,讪笑起来。
卢清辉皱眉不解道:“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陆甲其实想说卢清辉比当年在成都时成熟了不少。当年卢清辉人并不坏,只是气性太大,性子太倔,为此得罪了不少人,导致他即使他贵为少尹也吃了很多亏。不过这不算什么好话,因此陆甲也就不说了。
实则陆甲不知,在卢清辉还没有离开成都的时候,当他看见朱瑙处斩了袁基录时,他对朱瑙的看法就已然有些变化了。只是当年一来他拉不下脸面,二来蜀地大乱,朱瑙篡权上位,并未得到朝廷的认可,他也无法与朱瑙为伍,这才离开了成都。
而这么多年天下风起云涌,卢清辉都看在眼里。朱瑙为人如何,能耐如何,名声如何,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倘若天下只有一个朱瑙,他或许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慨。可他身在江南,眼看着陈国的皇帝是什么模样,隔壁的梁国又是什么人在掌权,他纵使想亏心地说一句朱瑙算不上明君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便是如此了。
不过即便如此,卢清辉的心里也很纠结。
他愿意看到朱瑙统一天下恢复朝纲,但陈国的权贵们显然不可能乖乖配合。而他身为江南人,也不愿做吃里扒外的事,更不想看到自己的故土陷入战火。所以直到如今,他还是尽心力地为着陈国办事,旁的他无能为力,至少做好他自己的事。
卢清辉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你们当真已收降了马束,还是故意放出风声,挑拨离间呢?”
陆甲愣了愣,摇头道:“这我可真不知道。我是文官,战场上的事我不清楚。”
卢清辉看他神色茫然,料想他说的也是实话。
“好吧……”他又问道,“那蜀帝找你来,有何目的?——我先与你直说,两面三刀,背信弃义的事我做不了。你若有此打算,就趁早离开吧。”
陆甲听了这话又是一怔,旋即不由喜出望外!卢清辉拒绝两面三刀,不会为蜀军做传递假消息迷惑陈朝的事,但他这话的潜台词却是在说,他并不反感蜀国,也愿意为朱瑙做其他不违背他原则的事!
陆甲忙道:“卢公放心!卢公的为人我与陛下都清楚,绝不会让卢公做任何违心之事的!”
卢清辉道:“那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陆甲道:“卢公,如今天下疲敝,民生困苦,陛下已不愿再穷兵黩武,只想尽快恢复江山社稷。据我所知,陈国境内亦有不少厌战主和之人,只是他们各自为伍,且心怀顾忌,不愿发声。倘若卢公能代为说项引荐……”
卢清辉顿时明白了。江南的豪强权贵们确实主张并不相同,有些人是愿意尽快投诚的,有些人则想抗争到最后一刻,有些人则左右摇摆,观望风向。目前最大的两个世家是谢家和柳家,他们不愿轻易投降,而其他世家的力量比不上他们,也就顺势而为了。
蜀人在江南缺少说得上话的人,因此希望由他出面,笼络凝聚所有主和派的势力,或许能形成一股压到以谢家柳家为首的主战派的力量。
卢清辉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如此能使江南和平收复么……”
陆甲郑重道:“这亦是陛下的希望。”
卢清辉又默然良久,长叹道:“我明白了……待我考虑几日,我会给你答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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