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人问起他的过去:“梁思喆,据说你演《十三天》之前,你父母开车撞死了人,请问是不是真的?”
场下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梁思喆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不敢自己提问,但如果有记者愿意大胆问出来,他们也很乐于看热闹。
主持人见气氛不对,试图缓和道:“《十三天》之前思喆还是素人,这个阶段的问题他应该可以不回答吧。”
“不是说有问必答吗?”那人握着话筒说,“签协议的时候可没这么说。”
场下有人附和道:“是啊,说好了有问必答。”
梁思喆没说话,盯着那人看了几秒。坐在场下的郑寅也侧过脸朝那人看过去。那是个小个子男人,长相很普通,镜片后的两只眼睛泛着精光。
郑寅心里清楚,这人是最不好对付的那类提问者。他们不会考虑到艺人的心情,只要能够写出博眼球的新闻,他们什么都能问出口。
坐在台上那束光里的梁思喆,两只手原本随意地搭在屈起来的大腿上,现在交握到一起,一下又一下掰着手上的关节。如若镜头拉近,还能看到他手上由于用力而凸起的青色血管。
郑寅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昨晚讨论发布会相关事宜的时候,他提醒过梁思喆,到场一百多家媒体,总会有人问到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但梁思喆只说“没关系”——他有没有好好想过,是真的没关系么?
他也只比曹烨大两岁而已,郑寅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可就算五年前跟梁思喆谈话时,他也从没把梁思喆当成孩子看。打一开始,梁思喆出现在他面前时,就是一种锋利的,防御的姿态,他从不显露示弱的模样,也从不给人把他当孩子的机会。
可刀刃向人,锋利是锋利,伤人亦伤己啊。
沉默片刻后,梁思喆开口道:“涉及到我家人的问题,我拒绝回答。”
那小个子记者咄咄逼人:“如果有问必答不作数,那入场时我们签的协议是否也不作数?”
“有问必答是指关于我的问题,”梁思喆冷静地应付道,“不是关于我家人的问题。”
“那请问,”那记者还不肯罢休,“事情发生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再去看望过逝者的家人?”
梁思喆还是没回答,看着他问:“你是哪家媒体的记者?”
“你问这个,是打算以后不再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是有这个考虑。”
“那只要有记者问出你不想答的问题,你就拉黑一家媒体,还有人敢提问吗?”
“没人敢提问,”梁思喆淡淡道,“那这场发布会就可以结束了。”
后台监视情况的许云初见场内气氛紧张,通过耳返催主持人叫下一个记者,那小个子记者起初坚持自己还没问完,不肯坐下,但另一个记者已经开始提问,他只好作罢。
之后站起来的记者也试图去挖梁思喆的过去:“你之前的学校有人爆料,说你曾经是学校乐团的小提琴首席,那为什么拍《十三天》的时候还要使用手替?”
他想引出梁思喆的过去,因为所有人都对梁思喆成名前的生活充满兴趣,只要“车祸”两个字从梁思喆口中说出来,他们提前准备好的头条标题将会立刻派上用场。
但梁思喆偏不遂他们的意,他拒绝揭开自己的伤疤,只用简短地三个字打发了这个问题:“我愿意。”
发布会的气氛降至冰点,在场所有记者都看出梁思喆的不配合,有一部分人开始小声抱怨,来之前他们已经写好了大致稿件,皆是此前网络上或真或假的爆料,就等梁思喆一开口,他们就能点击发布抢占热点。
可现在梁思喆维持着防御的姿态,避开一切敏感问题,拒谈自己的过去,那这场发布会还有什么爆点?
另一个记者站起来提问:“据说《十三天》拍摄之前,你跟曹修远导演的独子竞争过小满的角色,最后你是怎么拿到这角色的?”
“协议上写了,不谈跟曹导家人有关的事情。”梁思喆说。
“那转回你身上,你最后拿到角色,是否跟最近你和曹导的传闻有关?”
“我说传闻是假的你信么?”来发布会之前梁思喆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采访进行了一大半,他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连绕弯子应付媒体都觉得烦躁,索性按照自己的性子,一一怼了回去。
场下的记者察觉到他这种态度,
这时他看见有人躬身小跑到郑寅旁边,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郑寅坐在第二排,梁思喆看到他脸色像是变了变,他也跟着心一沉,又出什么问题了?是曹烨还是曹老师出了问题?
郑寅跟那人匆忙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站起身来看向后排,像是在找什么人。
那人很快又一路小跑到台上,原本郑寅是让他跟主持人说暂停发布会,但经过舞台中央的梁思喆时,梁思喆抬手拽住了那人的胳膊:“怎么了?”
“有人要把曹导儿子的视频发出去,”那人语速很快,音量很低地说,“好像已经发了,但视频文件太大还没上传好,寅哥的意思是先暂停发布会……”
他话没说完,梁思喆脸色一变,从高脚凳站起身。
见梁思喆面沉如水地站起来,台下的记者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梁思喆看见郑寅朝之前那个提问的小个子男人走过去,那小个子也站了起来,两人似乎正在交涉。
“你们来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小个子忽然抬高了声音,“什么有问必答,一个小时都过去了什么也没答,就这种内容让我们怎么做头条?”
“对啊,”有人附和道,“跟说好的根本不一样啊!”
“不能这么糊弄我们吧?”
“提前写好的内容都不能用,全都在避重就轻,什么也没答。”
“根本就做不了头条啊。”
事实上他们的抱怨不无道理,梁思喆避重就轻地应付所有问题,这是他一贯接受采访时的风格,绕过记者用问题设下的陷阱,转而用自己的方式轻松带过去。他不喜欢制造热点,也不愿意成为所谓的头条,银幕之外,他只认真对待那些跟电影有关的采访,而那些关于他私生活的问题,他向来知道如何转移话题。
可在场的记者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梁思喆太聪明,太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以至于所有能够成为爆点的问题,都被他用自己的方式一一化解。
梁思喆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半蹲下来,从一米多高的台子上跳了下来。
抱怨声顿时弱了下来,所有人都回头看着走到台下的梁思喆,看着他直直地走向那个小个子记者。他一身戾气,坐在台上时被柔和的光雾过滤,让人只能看出他眉眼间冷淡的神色,但现在他下了台,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来者不善,自觉地噤声给他让路。
他们看着这个刚过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被囚禁在舞台的光圈里,被豢养的笼中雀,只是被暂时困在其中,伺机而动的食生肉的野兽。
梁思喆走过去,停到那小个子面前,扫了一眼他面前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显示着正在上传视频的界面。郑寅似乎试过点击取消上传,但没用,视频还在上传,只是跳出了输入密码的弹窗。
梁思喆比那小个子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冷淡地说:“取消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