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具尸体。准确地说,是半具尸体。赤礻果上半身的女人,皮开肉绽、双目暴睁;凌乱肮脏的长发散发出被烤焦的糊味,散乱在她可怖的面容旁。一条鲜红的舌头从她口中伸出;那条舌头被拉得变形,长得可怕,耷拉在一旁。
门后亮起些微光线。众人回过头,看见一片干枯无叶的森林;无数人影被吊在树上,不断挣扎,并发出含糊的尖叫。他们仰着头,舌头被长长地拉出来,钉在树上;只是细长的一缕支撑,却无论他们四肢如何挣扎,都不会断裂。
一个巨大的身影在人体的“森林”中穿梭。那是一头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猪,手中还拿着一把血迹斑斑的菜刀。它举着刀四处转悠,随意扯过一个人,从他身上刮下一条肉。在人类痛苦又含糊的尖叫中,那头猪将肉扔进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真是……”米德尔不忍卒视,移开视线,痛心疾首道,“太没有美感了!”
那头猪站在门后,对他们举起手里的菜刀,以猪的方式“哼唧”了两声。
“欢迎来到……”它咧开嘴,满嘴血液和肉沫,“长舌地狱。”
“慎之君。”
“慎之。”
“慎之君。”
“慎之。”
“慎之君……”
“……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慎之停下脚步,回头时皱起了眉头。他容貌俊秀,皱眉也只有一点点,神情还是冷淡沉稳的,很有风姿。
爱丽丝开着她粉白色的超跑,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被他这样皱眉看,她反而笑得更灿烂一些,轻快地说:“啊,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苏慎之又皱了皱眉,没理她,只是继续朝前走。
超跑慢腾腾跟着。
“因为我们的家乡习惯不一样呀。小时候都是叫‘慎之君’的,不记得了吗?对谁都是这样客客气气、温柔有礼。隔壁的中山雅也君,对面的河合完治君,另一条街上住的福井平次郎君。所以,一起长大的慎之君也是‘慎之君’。”
苏慎之沉默不语。
“有一次吵架,我生气地说‘苏慎之真是一个讨厌的玩伴’,因为直接叫了名字,还被兄长狠狠教训了一顿,这件事也不记得了吗?”爱丽丝把她的超跑开得像蜗牛爬,打开车窗,对着一片静默的黑暗也能笑得甜美,“后来,坐在缘廊上独自抹眼泪时,慎之走过来,拿了个布娃娃哄我,还告诉我,在中国是可以相互称呼名字、不用加敬语的,所以没关系,以后想叫就可以叫。”
“当时拿着布娃娃哄爱丽丝的慎之真令人怀念呀。”爱丽丝笑叹道,“小时候真令人怀念呀。”
“是吗?”
苏慎之再次停下步伐,但这回没有回头,只有冷冷的声音飘在冷冷的黑暗里。
“我并不怀念。”他说,毫不犹豫,“那段时光……我恨不得它彻底消失才对。”
爱丽丝看着他。隔了超跑华丽的前半部分,还有车窗,她看着这名青梅竹马;第一次,她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不见了。这个总是优雅亲切的日本姑娘,抿起嘴唇,就像受伤后又不愿意哭泣的小姑娘一样,只有倔强地抿起嘴唇。
“慎之,”她冷不丁地问,“知道了吗?”
“只是想起来了而已。”
“听上去好像在骗爱丽丝哦,明明在一起长大的不是吗。”爱丽丝孩子气地说,尾音如同撒娇,“不可以原谅吗?连爱丽丝也不会原谅吗?”
苏慎之没有说话。有时候,沉默本身就是回答。
“但是,就算这样,”爱丽丝顾自说,也顾自微笑,“爱丽丝也是不会放弃的噢。”
在那甜美可人的笑容里,蕴藏着某种极为坚定的东西。那种坚定的程度,甚至到了让人觉得冷酷的程度。
他们沉默了一段时间。
渐渐地,四周的黑暗仿佛在收紧。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黑暗原本就无边无际,怎么会“收紧”?
然而,这是一个事实。
空气莫名开始让人感到窒息。两侧河流的闪光渐渐黯淡,因为他们脚下浮桥的光芒在不断消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挤压过来。空间在收窄。
……或者说,留给他们通行的道路在收窄。
苏慎之的脚步突兀一顿。他漆黑的衣摆一晃,上面的银纹好像某种无形的水波,吸引了爱丽丝的目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甜美的面容渐渐浮现出一种惘然之色。但立即,这种似追忆似感叹的神色,被前方那个人冷淡的声音打断了。
“你还要在车里待多久?”苏慎之略回了一下头,“遇到危险我不一定来得及救你。”
透过黑暗,以及那个人黑色的、柔软略长的额发,那张冷淡的面容上,似乎也隐隐藏了一丝关怀。爱丽丝眼睛一亮,连方向盘都送了,趴在车窗边缘笑说:“啊,因为跟在慎之身后非常叫人安心。感觉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害怕,因为慎之一定会保护我。是这样的吧?”
“很早之前,就这么约定好了吧?”
苏慎之垂下眼眸,手里一叠卡牌飞出变幻的图案。薄薄的卡片有如黄水晶般透亮,灵巧地穿梭舞动;淡金色的光芒在半空交叠,构筑出一个个奇妙的符号。
就在这座顷刻构建的符阵完成的刹那——
轰!!!
自下而上,蓝紫色的火焰熊熊燃烧,尖啸着将他们吞噬。火焰怪异的色彩和符阵的淡金色光辉交织、对抗;片刻后,火焰如巨兽的吐息,在绵长的吐气后又慢慢收回。
火光褪去,四周场景重新出现。黑暗消失,河流也不见了,他们脚下本该是浮桥的地方,现在成了一条黑色的锁链,往前后无限延长出去。
锁链下方是火海。蓝紫色的火焰沸腾不止;无数残缺不全的灵魂在其中挣扎,一张张怨恨嫉妒的面容对准铁索上的两名生者,口中还发出尖叫。
爱丽丝的光轮早已在瞬间回收。此刻她背着双手,轻盈地站立在铁索上,像只好奇的小鸟一样打量下方的场景,还问:“欸——这就是三途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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