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外来媳妇的何小红是还没习惯,可苗解放身为李桂芳的亲生儿子,这都跟她处了二十多年了,咋可能还不习惯呢?但凡李桂芳开口骂人,只要不声不响的立在原地老实挨骂,用不了多就李桂芳自个儿就歇气了。
这是苗解放的秘诀,换个人他还不说呢,可对于自家婆娘倒是无私传授了经验,然后就被婆娘骂了一顿。
苗解放真觉得女人挺难懂的,甭管是他妈还是他婆娘。万幸的是,他对他妈还算是挺了解的,只骂了三五分钟,李桂芳就止住了声儿。
……
何小红是真的被气到了,这回要比以前气得狠多了,毕竟对她来说,是连续半个月的折磨,加上那新袄子的刺激。各种负面情绪叠加到一起的结果就是,何小红没跑出多远的路,就眼前阵阵发黑,要不是及时拿手撑了下旁边人家的矮墙稳住了身形,摔个大马趴也是有可能的。
正值午饭时间,家家户户都忙着吃饭呢,黄土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何小红倚着墙略缓了缓,稍稍感觉好点儿了后,这才踉踉跄跄的往前头走去。当然不是回家,而是去娘家。
这个点,何家肯定也在吃饭,不过像何父、何大哥这俩吃得快的,碗里的粥已经见了底,干饼子也下去好几个了。其他人略慢一些,可多数也吃得差不多了。
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哪怕眼下是一天三顿的,可实际上最好的一顿还是在中午。早上那顿多半只能吃个五六分饱,中午那顿起码壮劳力能吃个七八分饱。至于晚上的,最多也就是喝点儿数得清米粒的稀粥,哄哄肚子而已,横竖吃罢晚饭就要歇下了,没必要浪费粮食。
等何小红回到娘家时,家里多半人都已经放下筷子了。因为何家院子是敞开式的,堂屋的门白日里也不会关,她过来时,自然有人瞧见了。
“快吃快吃,赶紧吃!她又来咱们家骗吃的了!”何小军特别警觉,一眼瞥见何小红的身影后,赶紧提醒家里人。
何母瞪了他一眼,却也舍不得责骂这个老来子,三两口的喝干净碗里的粥后,就起身主动迎了出去:“咋这个时候过来?下午不用干活?”
咋可能呢!队上干活都是统一分配的,有专门的计分员,但凡请假就没工分。苗家壮劳力本来就少,何小红虽然有诸多缺点,可她到底是何家的大闺女,打小就帮着家里干活,也有一把子力气,拿的工分还不少,起码在妇女里头算是不错的了。
因此,听了何母这话,何小红只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随后赌气似的坐到了院子里放着的小矮凳上,红着眼哽着嗓子哭诉道:“妈,你咋就给我说了这么个人家!”
何母见她完全没提要吃饭这事儿,心下略松了一口气。虽说何家也确实不差一碗饭,可这年头谁家的粮食都是有定量的,让何小红吃了去,家里其他人就要少吃两口了。何母觉得这不是她不大方,而是大闺女早就嫁出去了,粮食关系也在苗家,凭啥还回来吃呢?
收了收思绪,何母拉过另外一把矮凳,跟往常一样,安慰起了何小红:“你婆婆又骂你了?这也没啥,谁家儿媳不挨骂呢?你呢,要争点气,赶紧再怀一个,生个儿子就好了。”
听着这格外熟悉的安慰话,何小红直接涌出了眼泪:“怨我吗?这能怨我吗?我也想生儿子啊,可我生不出来咋办呢!”
“那这样,你平常多些眼力劲儿,手里的活儿不要停。你婆婆看你忙里忙外的,总不能老找你麻烦。”何母伸手拍了拍大闺女的背,叹着气道,“你也把我的话听点儿进去,妈还会害你不成?”
何母平常虽然不跟李桂芳常来往,可两家一个生产队的,有些事儿根本就不需要常来常往,就能知晓个大概了。
要说李桂芳为啥那么厌恶何小红这个儿媳妇,生不出儿子来是一点,其次就是何小红懒得很,在队上干活是还好,可一回到家,基本上都是能躲就躲的。像喂鸡捡蛋、拾柴捡草、生火做饭等等,几乎都是李桂芳在做。当然,每回李桂芳一催,何小红还是会去干活的,可饶是如此李桂芳也不满意,她想要的是勤快利索不用催就能将家里家外打理妥当的儿媳妇。
可何小红也有话要说。
“那是我不肯干活吗?我干活她也骂我,不是挑剔这个就是嫌弃那个。我干不干活都逃不过骂,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何母想起亲家母那个性子,也是头疼万分,可她能怎么办呢?李桂芳火大了,别说骂儿子儿媳孙女了,她当初还堵着她公婆的门破口大骂,拼着名声臭了也要保住那点抚恤金,一个人对战婆婆和好几个妯娌婶子伯妈,愣是没输。
就李桂芳那段数,十个何小红都不是她的对手。
“就不该把我说给苗家!家里就没几个劳力,她自个儿拣了个轻省的活儿做,非要我去干累活苦活。这要是找个人口多的,起码活儿能分担啊!我就不该嫁到他们家去!”何小红委屈极了,把埋进掌心里,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时,从何小红身后突然穿来一记讥诮的笑声:“啧,那你跟苗大娘还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呀,也特后悔让你进了她家的门!”
何小红猛的一回头,怒道:“你!”
“咋了?我还说错了不成?当初是谁想着,苗大娘手里有钱,又只有一个儿子,往后那大屋那院子那手里捏着的私房钱,不都是你的?那会儿怕兄弟妯娌分薄了钱,这会儿又想着没人跟你一起担重责。你长得不咋的,想得还挺美的。”
嘲讽何小红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家最小的女儿何小花。
其实,何小花原也不是这种性子,对于嫁人就一直再吃苦头的大姐也是同情居多,况且她也不是何小军那种霸道性子,对于大姐偶尔来家里打打秋风,也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然而,自打她毕业后,家里开始着手给她安排婚事时,这才发现,家里闺女的名声已经臭了。
前有何小红嫁人七八年连着生了仨闺女,后有何小梅嫁人两年还未开怀。
这何小梅当初机缘巧合考上了卫校,尽管只上了两年,可一出来就去了公社卫生所里上班。不用下地干活不说,那工分还高得很,比干重体力活儿的何大军都要高,每个月还有额外的补贴。加上何小梅是姐仨里头长得最好看的,嫁的还是干部家庭,哪怕两年了还没开怀,她夫家都不说什么,娘家人又有什么立场置喙?再说了,何小梅一贯护着娘家,时不时的就提点东西回来,尽管多数都进了何小军和俩侄儿的嘴,可何小花也吃过不少,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说不得心向着娘家的二姐,还说不得见天的过来打秋风的大姐?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何小红嫁得太近了,直接导致李桂芳的那些话,尽数传到了何家人耳中,也传遍了整个生产队。
何小花原本只安心等着嫁个好人家,她都没奢望像二姐那样,哪怕像大姐这样的也不差啊。再不济,略穷一些的,或者叔伯妯娌多的,都可以。结果倒好,说一家不成,换一家还不成。别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搁她身上,明明方方面面都不差的,没人上门不说,何母都四处央求了,依旧没个动静。
你说她气不气?
何小红可不知道三妹的心路历程,哪怕她前段时间就隐约感觉到三妹不爱搭理她,可她以为这只是因为前段时间生产队上太忙了。想也是,忙起来累得要命,肯定不爱搭理人的。完全没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她三妹已经恨上了她。
“小花你……”
“我咋了?我可听人说了,苗大娘早间拿了个簇新的搪瓷脸盆去了李家那边。李兰香也在说对象,这还能不是给她的嫁妆?”何小花越说越生气,“人人都惦记着娘家,只你见天的往娘家来打秋风。我都不求能有个搪瓷脸盆陪嫁了,你倒是给我弄个搪瓷缸子来啊!”
这年头,要是想多弄点儿粮食、鸡蛋、土布、棉花,虽然过程注定会很繁琐,也会欠下很多人情,可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然而,像搪瓷制品和热水瓶这些东西,却是实打实的紧俏品,没票弄不着。整个生产队,也就苗家有富余,碰上要办喜事的人家,就会拿钱或者其他东西,哀求着给换一个。
假如换的话,那个代价其实挺高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舍得。反正何家这边是舍不得的,何小花原先也没抱什么希望,可今个儿听人说李桂芳拿了个簇簇新的搪瓷脸盆去了李家,她就绷不住了。
凭啥啊,李兰香能有的东西,她就不能有?
眼看着俩闺女比赛似的抹起了眼泪,何母是一脸的为难。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是劝哪个都不对。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劝起了大闺女:“小红啊,你是大姐,让让你妹妹,她最近心里头不爽快,你让她说两句,也别往心里去。”
何小红的眼泪是簌簌的往下落:“行,我让让小花,谁叫我是她姐呢?可我那婆婆……她有毛病啊!对,她今个儿早上是拿了一个簇新的搪瓷脸盆去了李家。你以为这是她白送给李家的?才不是呢,她是拿了布料棉花,让李家人给她做棉衣棉裤棉鞋去的!”
这话,何母信。
李桂芳啊,无利不起早的人。同样的,李家有一台蝴蝶牌缝纫机的事情,整个生产队都知道。假如布料和棉花是现成的,费些时间精力帮着做些东西就能白得一个搪瓷脸盆……划算啊!!
只一点……
“你婆婆做棉衣棉裤干啥?你家去年入冬前,那啥啥部队的领导不是特地送了军大衣来吗?自家做的棉袄哪里有军大衣好?”
“她做给老小穿的!”何小红又被气哭了,俯下身子,把脑袋整个儿埋进膝盖里,哭得撕心裂肺。
何母有点儿懵:“你家老小?哦哦,军大衣那么好,是不舍得改小了。那做棉衣棉裤……”好像有哪里不对,“李桂芳她改性了?她不是顶顶瞧不上丫头片子赔钱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