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就像是恶魔跟她故意开了什么玩笑,明明心中充满焦躁和各种丑陋黑暗的想法,光看外表她倒是容光焕发,孕妇该有的憔悴以及发胖身材走形一点没有。也许是因为怀孕导致的激素分泌异于平常,她的皮肤变得更加雪白细腻,由内而外的娇艳欲滴,竟然还变得更漂亮了不少,让一干侍女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觉得这是天主的恩宠。
只有陆楠自己知道,在这个光鲜靓丽的躯壳之下,她的心灵早就患上了不可救治的疾病。最起码身为母亲却痛恨未出生的孩子,时不时涌起无法控制的冲动想让肚子的孩子死掉算了,这种心态怎么都不能算作正常吧。
可是她没法去看心理医生,甚至无法向人倾吐内心淤积的黑泥。鉴于她皇帝的身份,当然没人敢来和她谈心,关心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窥探皇帝的心事可是一件大罪呀。
所以陆楠只能装作没事的放任自己一点一点的腐烂下去,至少在人前她都显得很正常,只有偶尔独处的时候才会放风似的将心里埋藏着的那些阴暗以及负面释放出一点点,整个人都沉浸在彻底的消极和暴躁之中。
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一旦情绪上头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只能安慰自己也许生下这个孩子就好了,不过是类似产妇抑郁症一样的症状而已。
就在这种摇摇欲坠的等待里,她终于等到了临产的日子。
因为已经生过一次她有了经验,倒是不慌不忙的自己走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房间,还赶紧喝了一碗调好的蜂蜜水。能够进入产房的人都被她前前后后筛选过好几次,所有要用到的东西也都用沸水煮了又煮。陆楠躺在床上,忍耐着下腹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死死抓住从床头垂下的布条,周围除了接生的妇人偶尔怯怯的喊一声“用力”之外,从内到外竟然都悄然无声,她觉得这简直有些可笑,可惜完全笑不出来。
也是,她又不是什么妃子皇后,女皇生产,没有御令,当然没人敢随便跑进来瞎嚷嚷。原本按照传统应该有一堆王公大臣等在外面围观,避免混淆皇室血脉。可这种风险根本不可能发生在女皇身上,所以这一步直接就免除了。在这个世界她的父亲母亲早就去世,一干亲戚没谁敢贸贸然跑来招惹嫌疑,丈夫更是早就跟她划清界限,所以哪怕她身为至高无上的君王,竟然只能在一堆侍女的环绕下,狼狈不堪的挣扎着生产,外面一个等候的亲戚朋友都没有。
“陛下,请继续用力,用力啊!”
“陛下,别晕过去,快用力!”
剧烈的疼痛让陆楠心力交瘁,而围着她的一群人只会乱七八糟装作关心的催促她用力,让她很想大喊一声都滚蛋。她向来自以为冷静理性,绝对不会被感情影响,更不会因为那些无用的关系感到孤独和悲伤,可是如今却忍不住那一阵阵剧烈到无法控制的委屈和痛苦涌上心头。
这也是再一次她深刻的体会到,即便是拥有再大的权力和地位,某些时候这些东西也完全帮不上忙,她终究还是只能靠自己。
在反反复复的痛苦中她挣扎了许久,觉得下半身几乎都麻木了,陆楠缓了几口气,隐约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她用凶狠的目光瞪着那几个接生的女人,看得她们视线闪烁,面色惨白。
“我是不是难产了。”
陆楠尽量用平静的口气问,吓得那几个女人当场只差没有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年纪最大的那个浑身发抖还想掩饰:“没、没有,陛下的胎位很、很好——”
陆楠挣扎着坐了起来,气喘吁吁的破口大骂:“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既然是难产为什么不早说!”
那几个女人哆嗦着说不出话,有一个竟然吓得失禁后尿了出来,而周围的人也是一个个仓皇失措,面色惨白。陆楠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从她们嘴里挤出事实,她不但难产,还是最凶险的那种,基本已经不可能把孩子生出来了。
陆楠忍着剧痛以及失血的眩晕再次躺倒在床上,其实她明白,这些人当然不敢随便告诉她难产的事情,害怕受到牵连。但是正因为这样害得她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要是早一点知道是难产还能挽救一下,现在……
陆楠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反倒是有了一种坦然,她示意将那几个哀求的接生婆都拉出去,冷静的对一直守在身边的拉比说:“去把枢密院的大臣们都叫过来。”
拉比原本就紧紧握着她的一只手,闻言她颤抖了一下,更紧的抓住了陆楠的手指,指甲几乎陷进了她的皮肉里。
“不,陛下,还没到那种时候,您千万不要就此放弃啊!”
陆楠早就耗光了力气,她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也差不多快要流光了。她倒是没觉得什么可怕,反而觉得这就是报应。她讨厌这个孩子,所以这个孩子就要了她的命,实在是非常公平。
“去!”
她气喘吁吁的指着门口说,拉比坚持了十来秒,最终还是哭着叫人去了。
可能是枢密院以及其他的人早就闻讯赶来等候在行宫之外,安茹公爵他们几个倒是没过多久就进来了,路德维希第一个就冲到了她的身边,却被几个侍女挡了回去。香槟公爵没有说话,陆楠也没什么精力去关注他,她只是盯着安茹公爵。
可能是现在她的样子实在是无比的凄惨吧,安茹公爵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几丝疑似痛苦的表情,原本就很苍白的脸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活像是死人。其实陆楠大可不必费这个功夫,她死了就死了,反正无非再来一次。可是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却因为生孩子而前功尽弃,她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况且她是个对待工作认真负责的人,哪怕是要走人,起码也得给个临走前的交代。
在剧烈的痛苦中陆楠心不在焉的想,也许这是无数平行世界,即便是自己不在了,世界还是会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虽然对这里没什么感情,她还是不希望这个自己苦苦经营了好几年,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帝国就此崩塌。
“我、我恐怕是不行了,还好,还好已经有了安德烈在,虽然他还小,身体不好,但也不至于不能辅佐——”
陆楠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说,基本就是在交代遗言了,路德维希再次挤开人群,跪在她的身边,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深深将脸埋在她的掌心浑身发抖,似乎是哭了。陆楠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路德维希对自己还挺真情实感的,倒是有了几分安慰。
她缓了几口气,打算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却被安茹公爵用极度冷淡的声音打断了。
“好了,陛下,请您闭上嘴,省点力气吧。”
他转身走了出去,过了一分钟不到就重新带着几个被赶出去的接生妇回了房间,还是保持着那种平稳无波的声音说:“现在按照我说的做。”
接生妇们发着抖,却在他的威迫下走上前,按住了陆楠的四肢,陆楠心里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等一下,这是干什么?”
一直没吭声的香槟公爵终于走了过来,陆楠发现他的脸也惨白惨白的。
安茹公爵没理睬他,只是用那种淡漠的视线看着陆楠的方向:“我问过了,如果不要孩子的话,陛下还是有机会能保住的。”
香槟公爵畏惧的颤抖了一下,声音不稳的说:“可、可是——”
“您想眼睁睁的看着陛下难产而死吗,既然只能保住一个,当然要保住陛下了。”
安茹公爵毫无感情的回答。
拉比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公爵,这样的事情,不是您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吧!”
安茹公爵看向她,几乎是冷笑了:“那您觉得谁能决定?陛下的丈夫吗?他有什么资格?还是说身为陛下最信任最宠爱的侍女,您也觉得要陛下生不出孩子活生生流血而死才好吗。”
拉比闻言不吭声了,只是更紧的握住了陆楠的手,陆楠听到她一直在喃喃的念诵圣经,大概是在祈求天主保佑。
陆楠虽然昏昏沉沉,但还是把这番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实在是打心里涌起一股荒谬,这些人居然都不问问自己便擅自决定了。陆楠知道她们会怎么对待那个难产无法生下的孩子,无非是用野蛮暴力的方法直接将胎儿弄碎,这样的话孩子固然活不了,她估计也没多大几率能活。
她心想何必呢,反正死亡对她而言又不是什么最终的结局,想到自己对那个无辜孩子的诸多嫌弃,也许还要连累那孩子跟着自己一起死——它可没有什么重来一次的机会。陆楠心中不免生出了一丝怜悯和愧疚。
“不、不要!”
她挣扎着坐起来,对着安茹公爵低喊。
“别管我,要保住孩子——把我的肚子划开,这样孩子还能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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