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承一脸为难。
姜琰琰扭头盯着他:“如若方才真的是你的本事的话,你还不配当我的练手,闻东肯定也知道,必然是要求你做别的事。”
辛承咬着牙,还是不说。
“行吧,你不说也行。”姜琰琰不拖沓了,她用衣角慢慢擦掉棺材钉上的血渍,“自打你几十年前假死骗我,我也不指望从你的嘴里能说出真话来了,辛承,你伤了我的心,我今个伤了你的身,你说得没错,咱这也算是一笔勾销了,以后就永不相见吧。”
辛承眨巴眼:“姑娘怎么把话说得这么重呢?”
完了,辛承开始愧疚了,他努力保持冷静和清醒,把这份不该有也不能有的情绪甩出脑海。
想当年,扮惨可是姜琰琰一大拿手好戏,明明可以徒手劈砖,非得说得一生坎坷,哄着辛承陪着她大晚上不睡觉,爬上房顶看星星,俩人没少挨姜多寿的骂。
姜琰琰只从自己的衣兜里哆嗦摸出几颗鸡血石,朝着辛承的方向抛了过去,背过身子说道:“我只带了这么多,都给你了,你好好治病,你是条好蛇,以前的事儿,辛苦你了,你是我第一个出马的仙家,我总是喜欢大晚上唤了你出来说话,还总是让你陪我翻花绳,让你帮我陪我跳皮筋,你一个小帅蛇,为了陪我玩泥巴,从头脏到尾巴。”
“辛承,那时候我太无聊了,我交的朋友都不能长久,我总是会克他们,就连养的狗,都活不久,我活了八十几年,养了几十条狗,都叫大黄,”姜琰琰抿抿嘴,看起来委屈极了,“因为名字取多了,我记不住。”
“我六十四岁那年,交了个姐们儿,掐着指头算出来,她也是个命硬的,全家倒霉她都倒不了霉的那种,相交一场,虽然没克了人家的性命,却克了人家的姻缘。”
“辛承,人活一世,没个说话的人,太寂寞了,怪我,”姜琰琰慢慢看向满脸苦相的辛承,“怪我当年真心把你当朋友了。”
辛承内疚得头都抬不起来,他心里觉得甚是奇怪,帮忙的是他,受伤的是他,怎么不好意思的还是他。
辛承看着那一颗颗亦或沉到水底,亦或黏在茭草根部的鸡血石,他还记得姜琰琰第一次取鸡血石的样子,那时候他生了一场小病,高烧不退,姜半仙说没什么事儿,修养几天就好。
姜琰琰不听,自己挨家挨户地去看人家的大公鸡,总算是抓到一只鸡冠里藏着鸡血石的。
一般人认为的鸡血石是矿石,出马仙嘴里的鸡血石是成年的大公鸡鸡冠里长的类似“瘤子”一样的东西,这种“瘤子”不常见,得碰运气。
辛承还记得那天下午,姜琰琰手起刀落,砍偏了,一刀砍到了鸡脖子,那血飚得和喷泉似的,姜琰琰捏着一柄大菜刀吓得满院子跑,那时候姜琰琰十四岁,比现在还要瘦小一圈。
当时姜多寿一推院门进屋,姜琰琰就满脸带血地奔向姜多寿,姜多寿还以为是姜琰琰砍到自己了,吓得反复问怎么了,姜琰琰才哭丧着脸说:“取鸡血石砍偏了。”
姜多寿:“砍偏了没事呀,爷爷帮你取就好了。”
姜琰琰把眼泪一抹:“烟叔说,要新鲜的才有效果,辛承治不好了,他要死了。”
“哪个说的,你烟叔逗你的,乖,你莫哭了。”
姜琰琰看着辛承,深吸了一口气:“你也莫难过了,这事儿是闻东折腾出来的,我会去找他的。”
这样一说辛承更难受了,自己像是成了挑拨离间,破坏人家小夫妻感情的第三者了。
***
昆明城,南华街。
阿毳腿上缠了一圈纱布,跑不快,就窝在院子里。
不过侄辈儿都能干,进进出出地探消息,之前被姜琰琰叼着爬假山的那位侄子,是专门负责盯着滇池的,急匆匆地从墙根老鼠洞钻了进来,对着阿毳“吱吱吱”地说了一通,阿毳立刻去敲了闻东的门。
闻东没开门,只从里头传了一声出来:“怎么了?街尾有动静了?”
“不是,”阿毳抿抿嘴,“姜姑娘在回来的路上,”他吞了吞口水,又说,“看起来,杀气腾腾的。”
这话才是说完,院门哐当一下被人推开,姜琰琰就站在门口,阿毳下意识地咽了一下口水,对着门板低声提醒了一句:“九爷,人已经到了哈。”说完,扭头就进了小厨房,饭还是要做的,阿蚁受伤了,阿毳掌大勺。
院子里也没别人,乔美虹和白旗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偶尔能从小厨房里传来几声铲子撞锅盆掉地的声儿,叮叮当当的,姜琰琰也没斜眼看,三步并两步到了闻东的门前。
抬手,想敲门,脑子里却又兜兜转转想来许多。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昨夜一场埋伏,计划周全,她是主角。
白旗乔美虹替她垫护左右,姜多寿做她的军师。
这三人,身份都不简单,白家家主,乔家长女,被人尊为半仙的自家爷爷。
姜琰琰心急火燎地想要抓了猫妖好好训一顿,连带着乔美虹都跟着着急了起来,这是失智。
她一枚棺材钉第二次正入猫妖腹部,原本占上风,意志力薄弱,反被猫妖出马,这是失志。
闻东安排她重新出马当年的洞庭湖小巴蛇练手,她却害怕噩梦重演,出手险伤人性命,这是失控。
姜琰琰慢慢垂下手,闻东屋内静悄悄的,像是没人,隔着门板,姜琰琰不晓得闻东在做什么,想什么,她慢慢地叹了口气,耳畔似回想起上午的时候,闻东说的那句:“琰琰,你要知道,猫妖……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当时姜琰琰木楞半晌,却还是硬着头皮问:“我也是什么都不怕的,若是论硬仗,她那具身子如何是我的对手,也是我爷爷,非要出马了人家。”
彼时闻东身体往后瘫了一半,眼神看向姜琰琰略带戏谑,像是看着一个胡言乱语的孩子。
“你想直接杀了她?”
“不行?”
“关键是,你杀不死她,换句话说,你俩本就是一个人,只是如今强行拆成了两个,一个占了身子,一个占了魂魄,姜琰琰,你这是自己和自己斗,你自己能杀死你自己吗?你只能赢了她,你明白吗?”
“姜琰琰,你这几十年,过得是有多安逸啊?连最基本的血性都没了,长沙的江水这么养人的吗?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也把你那颗羞耻心给养化了。”
“闻东,你瞧不起我是不是?”
“不是。”闻东当时突然从袖子里伸出一个拳头,掌心朝下,忽而张开,中指上坠着一枚玉珏,这枚玉珏血红色,弯弯的像是一条小蛇,凑近了看,才发现这蛇的头像极了鳄,这应该是一条小龙,只是爪子被弱化了,蜷缩着,乍一看还真看不清楚。
“你上次让我帮你问你爷爷你身世的事儿,他给了我一个这个,说让我选个时机,交给你,你祖上留下来的,我瞧着不是特别贵重的玉,所以先替你收着了。”
姜琰琰眉头蹙成一团:“我家的东西?”
继而摊手,大大方方地伸手朝着闻东讨这枚玉珏:“那你得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