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突然传来一声嘶叫,孟天罡抬头,只看到屋脊上又多了一只角鹰。
白头尖喙,灰的翅,金色的勾爪,攀在屋脊飞檐斗拱末端,眼珠子往下探,直勾勾地盯着孟天罡。
像是通人性。
孟天罡约莫懂了,他十分警备地问姜琰琰:“姜小姐,是出马仙?萨满派的?可我记得,萨满七十二堂口,长沙可没包括在里面吧。”
所谓出马仙,就是和各种有了修为道行的妖怪精灵合作,妖怪有好有坏,如若遇上好的,出马仙家弟子必会助妖行善,修炼功德,相辅相成,人和妖怪精灵就此结下情谊。
妖怪灵兽愿意受你差使,两人就会走个仪式,仪式繁复累赘,放在现代来说,讲究些的也得照搬一套走个流水,可放在姜琰琰这儿,最主要的,是人家妖怪灵兽愿意对你开神识,开启了神识,就像是两人之间牵上了一条线,这条线,可就没那么容易切断了。
可妖怪灵兽命长,人命短,所以出马仙一般广收弟子,自己将老,弟子渐强,就看着这弟子能扛得住什么水平的出马仙,到了时候,师父断了自己和妖怪灵兽通的神识,传承给徒弟,不过徒弟能不能过了这一关,出马这位仙家,就得看自己了。
对于许多人来说,出马是件极其痛苦的事儿。
姜琰琰第一次出马还是在东北的时候,出马仙把仙家分为“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说白了,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老鼠。
姜琰琰第一次出马的是柳家仙,对方是一条修炼了几十年的小巴蛇,《山海经》里说,巴蛇体大,大到能一口吃下一头象,其实也夸张了。
姜琰琰当时是追着这条到处吃鸡赶鸭的小巴蛇一路往北,最后是在临近长白山的时候才堵住了这条小巴蛇。
那时候姜琰琰是真年轻,真真正正的十四岁,姜多寿也是胆子大,放心让姜琰琰一个人跑去了东北。
那次出马,姜琰琰记忆深刻,明明一人一蛇缠斗得都快断了气,她还不忘从布兜里到处银针刺自己手指头。
痛觉,可以帮助出马仙开启灵兽的神识,就像是绝境里,人往往有更大的潜力,是一样的。
总之,神识还是开启了,小巴蛇在神识里是个年轻的小哥哥,光着身子,赤溜溜的,见到姜琰琰害羞至极,姜琰琰还没看清呢,就在神识里晕了过去。
躺倒了三天三夜,高烧了三天三夜才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自家爷爷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才晓得,是那条小巴蛇含辛茹苦日夜兼程地把姜琰琰送了回来,肚皮都在地上蹭破了。
不过后来,那条小巴蛇的百年大劫没渡得过,一条焦蛇被劈得横七竖八的,姜琰琰去看的时候,眼泪水就没停过。
姜多寿倒是觉得自己孙女挺重情义的,出马仙和仙家靠的不就是惺惺相惜的义气么。
可姜琰琰抹完眼泪水就说:“我是觉得自己那一趟真是白痛了,好好的一条小帅蛇,怎么就死了呢。”
阿蚁算是姜琰琰后半段出马的仙家了,之前姜琰琰出马,都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需借仙家的力,可如今不同了。
姜琰琰厉害了起来,反过来,倒是喜欢出马那些不易修炼的族类和灵兽,帮助他们修炼道法,譬如阿蚁,譬如鲶鱼精,再譬如,这只比同族的人都要小了一圈的角鹰。
姜琰琰自认为之前五十年,自己都是承受了灵兽精灵的恩情,后半段,就用自己的恩情去还吧。
至于孟天罡问她是不是萨满派的,其实也很简单,出马仙里,东北萨满教派占了大部分,弟子广布全国。
而孟天罡所说的堂口,就是出马仙供奉“胡黄白柳灰”五大仙家一个类似庙宇的地方,不过没人家那么庄重,摆个牌子,阔气点的,放个小泥人,就差不多了。
所以但凡有堂口的地方,多半也是出马仙的地盘。
孟天罡说得对,长沙没得出马仙的堂口。
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姜琰琰不算出马仙,没有认师门,也没有流派,最多也就是姜多寿教了她一点通神识的法子,有一些已经修炼成仙家的禽兽朋友罢了。
这孟天罡开口闭口都是行内话,这个江湖神棍,还算是一个有点文化素养的骗子。
孟天罡见姜琰琰没答自己的话茬,估摸着自己猜对了几分,勉强一笑:“如果这地界不是萨满出马仙的堂口,那姜小姐和我抢活干,不厚道啊。”
第66章
孟天罡这一套接一套的话,说到底, 是武的不行, 和姜琰琰掰扯江湖道义呗。
姜琰琰四下看了一圈,眼神落在孟天罡手中那柄三尺长的桃木剑, 孟天罡下意识地将桃木剑负在身后,生怕姜琰琰要夺了去似的。
姜琰琰懒得多看, 只从法坛上取下烛台, 横手一劈,把蜡烛尽数拔下。
虞夫人紧张得很,轻轻唤了句:“姜小姐, 这不吉利啊。”
姜琰琰手持三叉烛台, 回头一眼,眼神狠似夜叉:“吉利不吉利,你们待会看看就知道了。”
话语刚落, 姜琰琰手起叉落, 烛台上的三尖叉直接插入了那大蜈蚣的头部。
那蜈蚣被姜琰琰砍成了两截,末梢神经还有反应, 蜈蚣第一对足呈钩状,锋利无比,钩端带毒腺, 专分泌毒汁。
姜琰琰一叉子下去, 那毒液直飚,姜琰琰只微微斜过身子,尽数躲过, 手再一抬起,那三叉烛台上竟勾出了一枚金铃铛。
铃铛只有指甲盖大小,上头裹着汁液,晃动起来没有声音,可姜琰琰手这么一颤,孟天罡手中的桃木剑的剑尖儿也会跟着动一动。
孟天罡强行镇住手中桃木剑,厉声道:“姜小姐这又是施的什么歪门邪道的术法?”
“你手持桃木剑,说明,你也是道家流派的。”姜琰琰挑起这枚金铃铛,“你对出马仙的事儿,这么熟悉,应该也晓得,出马仙和仙家的联系,靠的是通神识,神识这东西吧,太虚幻,不过我听我爷爷说过,就类似于人和仙家的头上通了一根管子,又像是连了一根线,一旦通了神识,出马成功,这根线就很难断。”
“江湖上,这种化无形为有形的联系,手法有很多,这铃铛,就算是一个。”
姜琰琰刻意又摇了摇手里的三叉烛台,这回,是对着虞先生和虞夫人说话:“什么鬼面虫,什么妖物,都是假的,这蜈蚣,怕就是这假道士豢养出来的,不知道从哪找了个人骨头顶在头上,还编了一个别扭的名字,叫鬼面虫。”
下面这句话,又是专门对着虞先生说了。
“您答应给他多少钱?让他值得费了这么大的心思装神弄鬼?这蜈蚣也算是五毒之一,能养出这么大的,从小就在瓦罐里杀了不少五毒同类吧,呵,如今被我一刀斩了,之前的好吃好喝好药好毒,都白费了。”
“啧啧啧,好可惜啊。”
最后这句话,颇具讽刺意味,尤其是姜琰琰刻苦努力的研究,她很清楚,怎样眯起眼,怎样摇头,再配以怎样的手势,最能激起对方的愤怒和耻辱心。
孟天罡本是半面潮红,原本的尴尬和羞愧被姜琰琰这寥寥几个字猛烈击撞,整张脸红得像是烧红的烙铁。
“喝”地一声,孟天罡挑剑朝着姜琰琰刺来,剑梢落空,孟天罡转身,只将剑锋往那大蜈蚣射出的毒液上抹了一把,再次朝着姜琰琰一刺。
姜琰琰反手只将手中的三叉烛台朝着孟天罡的手腕一刺,烛台上还裹着蜡渣,可尖头利刃,直接顺着孟天罡抬手起剑的动作,扎进了孟天罡右手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