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七八个大汉皆是青衣布鞋,不似一般江湖草莽的打扮,手里也没有持刀剑,他们虽然在楚留香的言语刺激之下闯了进来,却规规矩矩的站着,似乎并不想同他动手,神情肃穆而恭敬,倒像是要请求他似得。
——这世上想同楚留香动手的人毕竟还算不得太多。
楚留香在客栈里呆的好好的被打扰,也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诸位有何贵干啊?”
八个大汉身后,忽有一人道:“拥翠山庄少主,李玉函,想请香帅过府一叙。”
说话的人却并不是李玉函,而是一个女人。
听见这女人说话之后,八个大汉也如同分水一般,分作了两波,让出了一条路来。那女子的青色萝裙微微动了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她眉宇之间带着几丝忧郁,面容有病弱之相,双眉已完全剃去,只用眉笔一根根画出,看起来有一种格外柔弱、格外病态的感觉。
但她的一双眼睛却是明如秋水,顾盼神飞。
这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可即使是这样的美人,在看见玉姣的脸之后,还是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盯着玉姣,玉姣漠然地看着她。半晌,这美人忽然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玉姣冷不丁地开口:“怪不得什么?”
那美人朝玉姣笑了笑,娇声笑道:“怪不得香帅的眼中再也看不见其他女子,大白天的,也要躲在客栈里头,原来是有姑娘这样的美人在侧……”
楚留香赶紧打断她:“夫人是?”
美人福了福身,微笑道:“妾身柳无眉。”
原来她就是李玉函病弱的妻子。
然而柳无眉虽然病弱,但只从她走路的姿势就可以看出,她并非平庸之辈,她的武功在江湖之中,一定也能占到一流的位子。
楚留香道:“柳夫人。”
柳无眉道:“楚香帅。”
楚留香道:“听闻柳夫人近来病得厉害。”
柳无眉苦笑了一声,道:“我这病说来倒也古怪,发起病来,死去活来,不发病时,却与常人无异,这几日似是有些好转,想来还是要下山来看一看,否则还没一病死了,倒是要困死在山庄里了。”
楚留香微笑着看着她,并不搭腔。
这好脾气的楚香帅,当然也是有脾气的,他本就要找李玉函,但李玉函却把主意打到了玉姣的头上,让他本就有那么几分不高兴,如今又派人上门来打扰他们,楚留香如何高兴得起来?
况且,那蝙蝠岛是什么罪恶之地?李玉函与柳无眉,即使夫妻感情再深厚,又怎能牺牲旁人的人生去满足他们两个人的爱情?这岂非是两个极其自私的人之间的爱情么?
想到这一点,楚留香便觉得,上天虽然给了柳无眉这一副花容月貌,可藏在这花容月貌之下的心,却有如恶鬼一般,令人无法直视。
柳无眉却面不改色,道:“香帅既来姑苏,又怎能不去虎丘,不入拥翠山庄?少庄主早备好了茶酒,只等香帅品鉴。”
楚留香本就要上门去找李玉函,今日一见了沈珊姑,他就知道,他们的行踪怕是已暴露了,李玉函先行找上门来,也很正常,楚留香本不是畏首畏尾之人,既然对手已找上了门来,又如何会拒绝?
楚留香微笑道:“在下又何尝不想见识见识‘天下第一剑客’李老前辈的风采,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无眉微微一笑,又福了福身子,转身带着那八个大汉出去了,只等着这二人穿好衣裳,再行出发。
虎丘山与拥翠山庄,都是极其有名的地方。
拥翠山庄李观鱼,乃是当世第一剑客,只是他年纪已大了,很久都未曾出世。
绝世的剑客所在之地,通常也有一种剑气。
山门之外热热闹闹,充满了烟火气,而走入山门之内后,小径两旁,青郁苍翠,夕阳西斜,这本是一天之内,阳光最懒、最舒服的时候,可照进这片苍翠萧瑟的树林之中时,热度却好似已完全被打散了,只余一股带着草木香气的寒。
一寒潭藏在这苍苍郁郁的林中,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剑池,据说,池中藏有名剑。
而绕过剑池之后,就是那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三泉”的陆羽茶井了,茶井旁边,还有一个精巧的六角小亭。
这个时候,柳无眉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李玉函与柳无眉夫妇,想要用玉姣去换取救治柳无眉的药,楚留香就是一个祸害。他们既然敢邀楚留香上山来,自然就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楚留香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安然处之。
因为他本来也是打算来的。
那小亭子里,有一位老者正在烹茶,听见这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楚香帅,请进吧。”
楚留香携着玉姣,进了亭子。
这老者虽已过了不惑之年,却仍是目光如炬,他的身边放着一柄长剑,眼中的光芒却是比剑光更冷、更亮,显然是打算与楚留香动手的。
楚留香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老者道:“老朽帅一帆。”
楚留香的神情不由的也变了。
帅一帆,也乃是当今天下的名士了,他与李观鱼生在同一时代,成名于同一时代,二人乃是生死之交。
而他的剑法,自然也是万中无一,不知到了何种境界了。
好个李玉函,为了自己妻子的一条命,竟是铁了心的要杀死楚留香,夺走玉姣。他的本事倒是实在大得很,竟能支使这位帅老前辈来杀他,只是为何那李观鱼李老前辈,也看着他如此胡闹?
他心里想了许多,但来不及说,帅一帆的剑已出鞘,直指楚留香。
——剑不轻出,出则必饮血。
刹那之间,鸟惊而飞,好似这冲天的剑气,已将整个林子之中的生物都惊得瑟瑟发抖。
玉姣忽然皱起了眉,死死地盯住了帅一帆,似乎对他的剑气,也起了一些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