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自己有轻微的厌恶。
而沈琛坐在窗边,眉目笼在朦胧黯淡的月光里,像一头黑暗里的怪物。
“你想带她走?”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润。
不像想象中的暴怒,苏井里因此得了更多力量,沉住气,慢慢地说:“她是我的恩人,我不会看着她死。你可以不放她走,但只要你对她不好,我就杀了你。”
“呵。想要我死的人很多。”
“想从我手里抢走她的人,也很多。”
“苏井里。” 他把他的名字,都念得柔软慵懒,像一个贵气花瓶的名字。
“你要怎么带她走?”
怎么走?
当然两条腿走,坐三轮车、坐电车火车走。
穷小子不解地皱皱眉毛,沈琛笑。
“她吃的是全国各地送来的新鲜水果,还有国外坐飞机来的点心和巧克力。她的衣服抵别人全家一年吃穿,梳妆镜上随便一样首饰,拿出去都能买一座宅子。又养得娇气,丢三落四,爱攀比。别人有什么好的她都要,别人没有,她也要。”
“我不在意。”
他摇晃着酒杯,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好似自言自语,“哪怕花在她身上的钱,足以建一个小上海。我全不在意这些,因为这就是我唯一能给她的东西。本该给她的。让她高高兴兴的做小姐,开小轿车,无论走到哪里去都风风光光的。”
“她值当这些,或者不仅仅值当这些。”
“我很愿意惯着她,那么你,你这次把自己卖给她,以后终究要卖给别人。”
他轻轻地笑,骤然眯起的眼眸如刀刃,语气愉悦如鬼魅。
一句:“到时候究竟哪个恩人更重要,你又要报哪个恩呢?”讲出来。
他就输了。
几乎被掐住脖子般窒息,输得溃不成军。
“出去的时候记得关门。”
他双膝发软地跌在地上,沈琛倚靠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发话:“今晚我就当没事发生。”
“为什么……?”
苏井里问得很傻,他微微弯起唇角,玩笑道:“当然是因为她喜欢你。”
“不然还能是我,舍不得要你的命么?”
沈先生是这样的。
无论何时何地,永远游刃有余,连握枪杀人都是优雅至极。
他放过他。
可他无论如何都放不过自己。
便一笔一画写好明信片,收拾起所有家当换一张船票,跑到国外去闯荡。
苏井里什么都没有。
只想救她。
只不服他。
呆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操着一口生涩的中英夹杂语言,硬是玩命儿混出点名堂。但午夜梦回多少次,他依旧在他面前渺小,永世难忘他那一抹玩味的笑。
就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咿咿呀呀学语着。
猝不及防窥见真正的大人。
压根分不清自己在害怕他,钦佩他,还是向往他,甚至想要成为他。
沈音之和沈琛之间有段诡异而沉重的羁绊。
苏井里稀里糊涂在里头插了一脚,拼命仰望着他们背影狂奔。
他跑呀,跑呀。
赚了所有东西,到1937年,听说上海动荡,取出所有东西尽数花在路上,最后依旧两手空空的回来。
费了大半年,只见一个死了的活人,抱着一个活了的死人。
见着那场大火。
烧得那么美,那么漂亮。
他又稀里糊涂冲进去,便一同烧成灰烬。
这回他没发抖。
这回他没输给他。
苏井里这十六年用来穷苦,后六年用来报恩,从未对不起谁。
唯独那句: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