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莫须有的事情而先下手吗?”
他的声音很轻,但徐泽还是能听清他这句话之后,随之而来的轻笑声。
很短促,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意味。
“倘若无此猜疑。”晏迟道,“伤痛仇怨,也将一并削减了。”
徐泽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回复道:“你可以忍耐,但我不行,我已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喝了一口奉上来的茶,缓缓起身,目光在晏迟的身上停了片刻,道:“晚一些,我让人把遇喜须注意的事务写在纸上,给你送过来。靠我口述,总不妥当。”
晏迟旋即起身,下榻送他出去,才到门口,徐泽便转身让他回去,扫了他一眼,忽又补道:“酸儿辣女,你爱吃什么?”
晏迟一时被问住,却见他笑了一声,撩开门帘,身上忽地覆起一阵从外进入的光线,再一转眼,又似一片冷月似的离开了。
他站在门口望去,见到徐泽回问琴阁的背影。无逍撑起一把十八骨的竹伞,将雨滴遮住,也笼盖住他的头顶方寸,宛若一团即将在春日间消失的薄雪。
晏迟看了许久,等到雨声渐浓,才垂下眼,回望了一眼那盏尚温的茶。
————
灯影憧憧。
殷璇移驾时,脑海中还想着朝中事务,想着十三关外羌族的处置之事。等御辇落下,宜华榭的灯火从院中掌起来,她才暂压思绪,进入里屋去看人。
拂过珠帘屏风,入目是一个素色的身影。晏迟一身淡色长袍,外衫微青,正坐在食案前给殷璇布菜,脖颈间还有些未褪的红痕,随着动作稍稍显露出一个边缘。
殷璇眸光稍沉了一下,在他衣领边儿上斑驳未消的吻·痕上顿了顿,拔步过去,顺便拉他坐下,锁眉望他一眼,道:“你忙什么?坐下用膳。”
宜华榭虽有小灶,但手艺实在比不得御膳。但殷璇倒是并不太在意,反而比较在意对方动来动去的,在她目前的视角之中,晏迟就适合在床榻上窝着,读读书写写字,什么都不要动,养出些肉来,就已经最好。
晏迟老实坐下,安安分分地陪她吃东西。他的胃口不太好,也知道今日徐泽临走前问他那一句,只是在打趣笑话他而已。古往今来,初孕的儿郎只有食不下咽的份儿,很少便有一开始就吃得下东西的。
满案佳肴,他却食之寥寥。
他不着急,但殷璇却看不下去。她搁下银筷,看起来似乎很是心平气和地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
晏迟摇了摇头,道:“……不用这么操心。”
他也是在宫中受过教导的,对儿郎遇喜之事虽说未曾亲身经历过,但也的确是心中有底,并不觉得这些症状会影响到什么。
一旁的小火炉边烫了一壶酒,现下温度正宜,晏迟接过酒壶,手指扣着一侧淡青的柄,给殷璇的杯中重斟琼浆。
他神情专注,墨发收拢得并不严整紧实,略有一缕垂落下来,稍触眼尾。晏迟看着渐生的酒液,全然没注意到殷璇的视线停驻在他侧颊上,分毫不移。
正当他放下手中器具,想要坐回去时,忽地被揽着腰按进怀里,坐在了殷璇的腿上。
入目是一片赤焰般的帝服,金色的绣线密密麻麻地码过衣摆,在丝绸边缘攀爬而过。他失力地抓紧对方胸前衣料,组成一只凤凰的绣图稍稍变形,精细的翎羽陷在晏迟的手指之间。
殷璇吸了口气,偏头抵着他耳畔:“碰哪儿呢?”
晏迟旋即反应过来,无措的松开手,幸好有她环着腰才没跌下去。他整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好搭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不行。”殷璇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她把人箍在怀里,抱得稳了,才腾出一只手夹菜,顺理成章地命令道:“张嘴。”
晏迟茫然地吃了一口,随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脸上一下子就红了,伸手扯她的袖子:“我自己吃,保证不挑了,陛下……”
“叫乾君。”殷璇反扣住他的手指,捏着里面细长白皙的指节,“我幼时多病,痼疾缠身,远比现在要严重得多。父亲怕无法养活我,起了一个似儿郎的小名。”
殷璇,字珠玑。她的字只有已故的长辈唤过,待其登基之后,当时之人,再没有能称她字的人。这个儿时小名,倒是闻所未闻。
不过无论是民间还是朝堂世族,的确有给命格贵重的女郎起男名的习俗。只是那些称呼,再成人之后往往弃用,俱成他人难知的隐秘之事。
晏迟被她按着手,声音温润地唤了一声,随后又被陛下十分不成体统地亲自喂了几口。
“听话。”这语气倒是听不出什么来,但随后这句话让晏迟一下子僵住了,安安分分地软在殷璇怀里。“再蹭就把你抱到床·上。”
这的确是让人听话的好办法。他欲言又止,竟不知道说什么来劝她,又怕对方真得不讲道理,乖顺得像是一只被捏住后颈的奶猫,给什么吃什么。
直到殷璇喂得差不多了,他才试探地动了一下,想从她怀里下来,然而还没等成功,就被女帝陛下捞了回来,还反手解开了外袍的衣带。
……!
晏迟吓得动作一滞,攥着她衣角的手心都润出汗来,脑海中飞速地转动,随后才很轻地道:“孩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尚且没长多大的孩子,还真是一个极其有用的庇护伞。他身子骨倦得要命,要是殷璇真的肆意妄为的话,不说安全上的问题,明日起来可还要去给贵君请安,浑身岂不是拆过一遍,一碰就散了架。
殷璇将视线移过来,在他清润透亮的眼眸间停了停,忽地道:“你就一点儿也不想我?”
晏迟怔了怔:“……嗯?”
那只手扯开外袍的系带,将他领口上扣合的几个琵琶扣一一解开,女声随后响起:“难道你见识广博,我比之不如?”
她话语蕴笑,只是有意逗他,并没有真的欺负他的意思。哪知道晏迟情绪不稳,还没来得及羞恼难过,眼泪就先掉下来了。
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音含哽咽地道:“我不是……不是这样的……”
殷璇一下子慌了神,捧着他脸颊亲了亲,低声哄道:“别哭,我开玩笑的。”
“……没哭。”
晏迟埋在她脖颈间,声音稍有些闷,略带一点微哑。他也不明白自己如今怎么这么脆弱,平常他人说百句千句,他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可这时候倒是管不住眼泪,还不好意思承认。
殷璇抱稳他,将对方腰间的扣子也解开:“我就看一眼伤,不是那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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