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谢霁真的睡熟了,谢宝真才费了许久的时间轻轻抽出腕子,又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推门离去。
“怎的不多呆一会儿,吃了晚膳再走啊?”作为祁王府仅有的侍婢,沈莘主动承担了迎送女客的重任,一手提着一包油纸包着的糕点,一边笑着问谢宝真。
“已经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阿娘会生气。”说着,谢宝真对沈莘螺髻上的发饰起了兴趣,问道,“沈姐姐,我其实早就想问你啦,你头上的簪子哪里买的?古朴又别致,和我们这些花啊鸟啊的不同呢。”
“啊,你说这个?”沈莘将髻上的几根‘簪子’拔下来,很是大方地递给谢宝真看,“这个叫‘梅花飞刺’,是一种暗器,不过你别碰,上面有剧毒的。我平日就拿它当簪子挽头发,若是遇到危险便拔下当做武器……”
见谢宝真一脸匪夷所思的模样,沈莘止住了话头,将飞刺往发髻上一插,“忘了你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没有兴趣,吓着你了罢?”
谢宝真不曾见过什么死亡和杀戮,自然无从想象打打杀杀的生活究竟是何模样。不过她着实担忧,指了指沈莘的脑袋道,“这么锋利危险的东西,你随手就插在头发中,不怕误伤自己吗?”
万一这涂有剧毒的暗器……不小心刺破了头皮怎么办?
沈莘被她奇怪的想法给逗乐了,笑道:“你见过毒蛇误伤自己的么?”
也是,谢宝真放下心来。
见到庭中扫地交谈的一老一少两名武袍仆役,谢宝真顿觉眼熟,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前面那两名扫地的,不是你的阿爹和兄长么?他们也来了祁王府?”
“啊?哦。”沈莘下意识揉了揉鼻尖,讪笑道,“他们不是我的父兄,当初在扬州为了不让你起疑,才扯谎说是我的家人的。”
“好啊,你居然骗我。”谢宝真凉凉瞥了她一眼,“你奉九哥之命把我的喜好摸了个底儿朝天,难道不知道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欺瞒吗?”
“哎哟,我的好宝真!姐姐知错啦!当初也是方便照顾你才撒谎的,并非有意,你可千万不要和公子说!若是公子知晓我惹你生气,定是不饶我的!”
“……公子?”
“噢,就是祁王殿下,我们这些老部众都喜欢叫他‘公子’了,一时改不过口来。”
“你们跟随九哥多久了?”
“我和关北是最早认识公子的,到如今约莫七八年了。前年年底祁王府大换血,我们便追随公子而来,大多数人入府为管事、仆役或是幕僚,少数分散在各地收揽情报。不过虽是主仆的关系,但公子对我们一向阔绰,他那个人呐小小年纪,谋略魄力皆是非常人能及,故而大家都服他,也都怕他。”
“怕他?”
“是啊,你不觉得他有时候很可怕吗?”
谢宝真摇头,“我为什么要怕他?”
沈莘叹道:“算了,你是看不到他另一面的。他一见你,就跟收敛了爪牙的猫似的,说话都轻声细语起来。”
“我不信。”谢宝真不明白为什么连沈莘都如此评论谢霁,“九哥虽然有时手段强势了些,但本性是温润善良的,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从未见他对我发过脾气。”
沈莘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想起了刚和公子见面时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可怜,任谁都可以将他踩在脚下,可不过两年而已,平城成了他的天下了……你猜他是靠什么收服一众刺头高手?就凭你说的‘温润善良’么?”
见谢宝真拧眉,沈莘又轻轻一笑,明朗道,“不过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公子愿意如何待你。可别跟公子说啊,若是让他知道我多嘴,小命不保!”
谢宝真见大大咧咧的沈莘也有害怕的时候,不由好笑道:“知道小命不保,还在背后嚼舌根?”
“这不是宝真你问,我才回答的么?好啦,不说这些啦,这个给你带回去!”说着,沈莘将手中提着油纸包递到谢宝真手中。
“这什么?”
“枣泥糕。”
原来真有枣泥糕啊!方才九哥把红漆柱子错认成沈莘时,她还以为那是醉酒后的胡话呢!
见谢宝真疑惑,沈莘解释道:“公子每日都吩咐膳房做了各式糕点,他自己又不爱吃,只让膳房按时备着,说是万一哪天你来了,能吃上新鲜热乎的。”
可是谢宝真少来祁王府,这每日的新鲜糕点总是没有等到它们的女主人,最后多半是落入了沈莘和关北的嘴中。
谢宝真接过拿包尚且温热的枣泥糕,嗅了嗅隔着油纸散发出来的甜香,眯着眼道:“待他醒来,还请沈姐姐替我谢谢他!”
说话间,两人到了祁王府的中门,马车已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出乎意料的,许久不见的傅西朝也在。
见到谢宝真和沈莘并肩出来,傅西朝先是一怔,继而朝谢宝真长长一礼,道:“郡主!”
又朝沈莘一礼,“沈姑娘!”
沈莘翻了个白眼,朝傅西朝挥挥手道:“书呆子,你怎么又来了?”
“我……我来谢过你那日的救命之恩。”说着,傅西朝从怀中摸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以一种学生对待老师般恭敬的姿态,将礼物双手奉上,“小小薄礼,不成敬意,望笑纳?”
“这是什么?”沈莘狐疑地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支玉簪子。
“我见恩公头上总是插着三支尖尖的铁簪子,太过质朴素净,便选了这个送恩公……”傅西朝越说越小声,脸色绯红道,“也不知,合适不合适?”
谢宝真吃着枣泥糕,不住拿眼睛瞥两人,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不合适。”沈莘想也不想地拒绝了,将那价值不菲的玉簪子塞回傅西朝怀中,嘟囔道,“这东西太脆了,一碰就碎,不适合用来做暗器,更杀不了人,不如我头上的梅花飞刺来得方便!”
傅西朝呆呆的抱着簪子盒,显然被沈莘口无遮拦的这番话震惊到。
“我说,你这些天不是上门道谢就是送礼的,该不是宝真没看上你,改打我的主意了罢?”沈莘扫视傅西朝清朗瘦削的身形一眼,戏谑道,“先说好,我不是收破烂的,宝真不要的东西我也不会要。”
傅西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忙不迭摆手,磕磕巴巴地说:“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他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那夜明明是恩公非礼在先!我堂堂君子讲究从一而终,既是有了亲密之举,自然只能对恩公负责!”
谢宝真长长‘哦’了声,枣泥糕也顾不得吃了。
“等等……你等等!我不过是抱了你出火海,这就算亲密之举啦?好,就算是抱你时不小心碰到了你的什么地方,那也是情急之举,哪儿来的小古板?”沈莘一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望着固执挺立的傅西朝叹道,“所以,我才讨厌读书人啊。”
“好啦沈姐姐,你就别欺负他了……唔,我还是走罢,天色不早了。”谢宝真看够了热闹,弯腰钻入马车,撩开车窗帘子朝沈莘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