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仅存的记忆里,从没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主人的笑声里总是掺杂太多不怀好意的、居高临下的恶意;客人们则将他当做肆意玩弄的物件,口吻往往粗暴又冰冷,叫人心生恐惧。
如果被她带走的话……
天使茫然抬头,与此同时听见闯入者一声轻喃:“不对,既然是‘抢’,就没必要问你愿不愿意。”
不等他反应过来,眼前的黑色面罩便被一把揭开,在明晃晃的纯白光线里与来者四目相对。
——年轻的人类女性,黑发因半俯着身子自然向下垂落,如蜷曲的水蛇蜿蜒于脖颈之上。桃花眼弯出月牙般好看的弧度,被亮芒映出潋滟水光。
她笑得随性,语气笃定得不容反驳:“我叫林妧,来带你走。”
天使许久没有见到光线,双眼一时间无法适应,下意识微微眯起。林妧似乎有些明白,俱乐部老板为什么会冒着与收容所敌对的风险,费尽心思地把他抢走了。
摘下眼罩后的天使终于露出全部面容。他的长相偏向柔和,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极大程度地彰显了男性的锐利英气,丝毫不会显出女性化的娇柔。
一双蕴含了天空与大海的蔚蓝色眼眸温顺地半阖,淡金色睫毛覆盖下斑驳剪影,让她想起天边流动的云翳。明明是湖水般清澈纯净的目光,却能轻而易举使人沦陷其中。
林妧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草莓糖果塞进他口中,用哄小孩的语气:“乖,安静些。”
糖果酸甜的口感很快扩散至整个口腔,化作清爽细流一直淌到心底。在有限的记忆里,天使很少被投喂甜食,陌生的味道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林妧背对着他蹲下来,握住对方手腕环在自己胸前,然后用手托住他的大腿,一鼓作气直起身子。天使身形高挑却轻得不可思议,背起来毫不费力。
身后的人浑身一僵,丝绸般顺滑柔软的发丝抚过她后颈,软绵绵的,有些痒。
她舒了口气:“你叫什么名字?”
回应她的是一片短暂沉默。
迟迟响起的声音微弱得近乎呢喃,温热吐息萦绕在耳畔:“……我不知道。”
看来他真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一楼安装有监控摄像头,林妧不愿节外生枝,决定像来时那样,通过绳索与窗口离开。
绳上的倒钩稳稳当当咬合在窗沿上,她空出手握紧绳索,熟稔地爬上窗台。
天使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密室外的景象。
虽然记忆全失,他脑海里却始终有股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的念头。奈何周遭看守森严,加之他的身体极度虚弱,每次逃离都以失败告终,随之而来的,则是愈发残忍的惩罚。
此时已然入夜,郊外宽阔的旷野连绵不绝,被暮色披上一层黑纱。
他看见天边莹润的弦月从棉絮般的黑云中探出脑袋,洒落一地清辉;看见积木一样的房屋方方正正排成行列,灯火莹莹亮起;也看见天际尽头起伏的群山,山的另一边是更为广阔的世界。
他不曾见过的世界。
温和的女声被晚风送入耳边:“你可要抓紧啦。”
话音落毕的瞬间,林妧自三楼窗口纵身跃下。
陡然袭来的下坠感让心脏恍如悬在半空,夏夜如刀如刃的疾风恶狠狠刮在脸颊,他下意识搂紧闯入者的身体。
出于本能地,身后残损破败的翅膀逆风张开,铺展出一片摄人心魄的莹白。
从远处看去,仿佛是天使怀抱着少女自天边降落,月影如流水盈盈淌下,双翼被晕染出皎洁微光,美丽得恍如梦境。
绳索长度经过精准测量,林妧在距离地面半米的地方定定停下。她轻盈落地,把身后的天使小心翼翼放下来。
如预订计划一样,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不偏不倚停在他们身前。车窗下移,露出驾驶座上沉静俊朗的青年面庞。
负责来接应的江乾特种部队出身,是人狠话不多的典型代表。林妧笑眯眯朝他打了招呼,侧过身子打开车门,向天使做出“请进”的手势。
“进去吧。”她说,“是时候跟那些混蛋说再见了。”
天使出奇乖巧,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地安静呆在后座上,偶尔用好奇的目光望向窗外。
在灯光下仔细打量,林妧才发现他的伤口并不只遍布于翅膀,鞭痕和淤青几乎占据整个手臂,脖子上亦是青紫一片。
那帮垃圾人还真是敢下手。
察觉到她的视线,天使微微侧过脑袋。
一些过长的碎发轻轻遮盖眼帘,毫无杂质的浅蓝色眼眸荡着温柔波光,仿佛被金黄日光照亮的宁静湖泊。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腼腆温顺的笑。
好……好可爱!
老阿姨死掉的少女心复活了!这么温柔一定是天使吧!
啊不对,人家就是天使啊。
脸皮厚比城墙的林妧头一回被人看得呼吸一滞,故作镇定地把脑袋移向另一边。
将任务对象从密室中解救出来后,她的工作便全部完成。经过一番折腾,林妧正需要烹饪来舒缓身心,干脆让江乾直接把自己送到附近的商场。
“我有事要先走啦,这辆车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她临走前不忘向天使道别,侧过头安慰他,“别害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长时间被驯养出的服从意识让他下意识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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