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在最初被不少正派人士斥为不堪入目, 有伤风化的话剧,以一种势不可挡的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北平城。
话剧上映两星期,场场爆满,不少观众甚至重复买票, 一天要看上很多场。八大胡同的妓女们更是消费的主力军。有钱的妓女就和姐妹们组团进行包场, 没钱的妓女也能付得起两毛的票钱。不管看了多少次, 她们都会红了眼。
若是在以前, 很多正派人士是不屑和这些风尘女子共处一室的,之前北平一女子中学,就有女学生因为耻辱和妓女同校而选择退学。对于那些自持名声和身份的正派人士而言, 妓女就是污染源, 她们哪怕什么都不做, 也会污染了空气, 所以他们一向是和妓女们拉清界限, 恨不能把妓女们挫骨扬灰来衬托自己的冰清玉洁。
可是这种现象在观看《名妓回忆录》的观众们中间却被轻易颠覆了。即便有些人之前抱着对妓女的种种偏见, 在看完《名妓回忆录》后也会红了眼睛, 更有甚者会和妓女们抱头痛哭。
不少人也因此稍微打消了一些对于妓女的偏见, 起码能容忍和妓女们同处一室看戏,而不会一上来就喊打喊杀了。
在观众席里, 他们都洗去了世俗的身份, 回归平等的观众身份。
之前一直仿佛阴沟里的老鼠般见不得人的妓女们第一次收获到了外人友善的对待和基本的同情与帮助, 这让不少妓女喜极而泣, 重新感受到了生而为人的喜悦。而这部由纯粹妓女班子打造的话剧也让她们看到了另一条路——原来除了做这皮肉生意,她们还能编剧本、编词作曲,唱歌演戏!一时间不少妓女们死水一般的心湖重起波澜。
当然同情心和同理心这两种人类最宝贵的品质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的, 总有些畜生披着人皮,看着倒也像个人。
就有人在剧院里闹了起来。此人衣冠楚楚一副年轻公子哥派头, 说起话来却宛如一些腐儒,让大部分观众直皱眉。这位兄台是这样发表自己高见的:“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如今这般淫词艳曲都能光明正大在剧院里演出了!婊子就是婊子,她们既然为了钱而选择了这个万人骑的行当,那无论有什么下场都是她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此话一出,满室哗然。有些人不服气想要辩白几句,却被那人直接堵了一句:“你们这些人嘴巴里说着同情她们,怎么不见你们娶了她们?不过是因为你们也嫌脏罢了!”此言一出,不少人就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句话算是抓住了很多观众的软肋。他们可以对妓女们施舍几分居高临下的同情,但是却从未想过要娶了她们,原因不过就是那人嘴里的“脏”字。
一时间满堂皆静,台上台下的妓女们都眼含泪花,满脸凄惶。
乐景是从《公义报》上读到这桩发生在昨日的事情的,这桩事故在之后有了一个峰回路转的发展。
乐景就见记者在报道里写道:“就在众人哑口无言,台上台下妓女都六神无主之际,就听一道清朗男声自观众席前面传来:‘谁说没人娶她们了!’只见一位仪表堂堂的好男儿站了起来,有礼地冲舞台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翟元驹,山东人士,这几日来北平访亲,本来只是想看戏打发时间,却不料遇到了此等窈窕淑女——秋菊小姐,我心慕你许久,不知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乐景知道秋菊,她也是《名妓回忆录》的女一号。因为话剧的场次多,不可能一直用同班人马演出,所以《名妓回忆录》里扮演女一号白茉莉的演员就足足有四位。秋菊也是一个有性格的妓女,她是八大胡同里的清吟小班,因为放出话绝不做姨太太,所以一直没人肯为她赎身。
果然此时听到这番正大光明的示爱求婚,她虽然惊喜但还是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要娶我做当头太太?先说好,我打死都不做妾的!”
于是男人便羞涩地笑了笑,温柔说道:“这是自然,我们家医药传家,祖训有言,男子不得纳妾。”
秋菊眼睛亮得宛如野火,却还是扭捏说道:“我赎身钱有点贵……”
男人立刻说道:“某行医多年薄有家资,应该付得起你的赎身钱。”
于是秋菊兴高采烈地跳下舞台,羞答答地同意了男人的求婚。
不知是由谁带动的,现场慢慢燃起了热烈的掌声。至于那个之前大放厥词的年轻人,已经没有几个人在意了。
记者在新闻里如实记下了这可称罕见的一幕,用词冷静客观,真实再现了全过程,没有带有任何个人感情倾向的描述和点评,但是读者读来却只会为这份旷世奇恋感动不已。
——而这,就是记者本身的感情倾向了。优秀的记者无一不是春秋笔法的集大成者。
除了《公义报》上的这篇新闻报道外,其他报纸上也都有连篇累牍地点评《名妓回忆录》的文章。其中有批评,也有赞扬。
骂声大多集中在《名妓回忆录》话剧全妓女班底太过伤风败俗,对于社会风气和妇女教化产生了恶劣的影响、剧情内容是对妓女的洗白,妓女不事生产工作清闲不值得同情、你守夜人只会喊口号你考虑过妓女从良后该如何谋生吗这三个方面。不少人因此撰文把守夜人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有人质疑当局守夜人这种污点作者不是已经被封杀了吗?怎么还在演话剧哗众取宠?
当然赞扬声也是有很多的。
应该说但凡有点基础的文学鉴赏力的人,都无法否认《名妓回忆录》小说是部好作品,由小说改编的同名话剧也是精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所以颇有几位大牛下场写文为《名妓回忆录》说好话。其中就有一位清华大学的教授,学贯中西的大儒连续几天发表不同角度的评论为《名妓回忆录》小说和话剧站台。
大儒笔名叫赤焰,针对《名妓回忆录》一些骂名,他做出的一篇名为《不要叫醒装睡的人》千余字评论,里面说的一段话震耳发聩,一时间引来了很多报纸竞相转载解读。
【有一大船破了洞将沉,有人先醒了过来,拼命奔走,大声呼嚎,想要叫醒沉睡的船客,大家好一起努力堵住破洞,避免沉船的命运。于是就有醒来的人加入了奔走、补船的队伍。可是还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人,他们被人叫醒后反而开始埋怨叫醒他们的人。因为船虽有破洞,却一时半会儿不会沉,他们本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上好久,现在却被叫醒要他们做补船之类的麻烦事。于是装睡人们中的聪明人就说了,我们干脆杀了那些叫嚣着补船的笨蛋吧,这样就没有补船之类的麻烦事了。这个办法似乎颇为可行,于是他们就致力于打倒所有想要补船的人,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拥有清闲的、长久的睡眠。
而这,便是针对《名妓回忆录》骂声的由来。】
大佬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篇评论鞭策入里,对那些“装睡人”的丑恶面目刻画地入木三分,一时间广为传播。
只不过赤焰的评论还是带有些文化人惯有的婉约和隐喻,虽然内容极端讽刺,但还是不够辛辣,不够劲。于是郑宜梁便披着逍遥散人的马甲闪亮登场了,生动给读者们示范了何为教科书般经典嘴炮。
【近日犬吠不止,吵得我不得安眠,今日终于忍无可忍,我觉得是时候要给这些欺软怕硬,只会对主人摇尾乞怜的家犬一点颜色看看了!我是向来很懂这些家犬的,只有一次性把他们打服,打掉他们满嘴的牙齿,他们才会夹着尾巴跑走,从此再也不敢对你吠了。
……
一些人养的狗发出的刺耳犬吠,偏偏还有人认真听了,不仅听懂了,还把这些狗言狗语视作金科玉律,到处传扬。面对人们的质疑,这些人竟然拿出了狗的言论作为佐证,实在是让某目瞪口呆,大开眼界。某在此倒是忍不住想要问过诸位了,什么时候人说话轮的上狗插嘴了?】
这篇文章题为《听人话》,文章全文千余字,郑宜梁笔锋犀利,言辞辛辣,把那些反对派骂了个酣畅淋漓,让人读完只觉得仿佛三伏天喝了一碗冰水,说不出的痛快。
就在报纸上因为《名妓回忆录》的同名话剧闹得沸沸扬扬,骂声震天之际,乐景的《名妓回忆录》和《鼠眼看人低》这两本小说也乘着这股“东风”终于出版成册,被摆放在了北平各大书店里。
不少书店都挂上了横幅,纷纷把守夜人和《名妓回忆录》几个关键词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而一些青楼楚馆的妓女们也纷纷自掏腰包,买下许多书赠送给恩客和姐妹们。许多看过《名妓回忆录》话剧的观众们也大多愿意走进书店买一本原著细读。而一些没看过话剧,也没读过小说的读者,出于对这些日子以来报纸上骂战的好奇,也会走进书店买上几本守夜人的书。
一时间洛阳纸贵,书店门口排起了长队。
不论是支持守夜人的人,还是反对守夜人的人,他们眼下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起一个相同的问题——守夜人的新书销量如何?
第36章 民国之写文(35)
“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就是乐景现在的真实写照。无论外面这几日因为他的作品闹了多少风雨,都和乐景这个学业繁重且忙与搬家的高中生没有关系。
在周德璋的建议下,乐景在病好后便改名去了开明中学念书,正式成为高二(1)班的学生。他头一次开始庆幸报纸上的照片把他拍的太丑了, 所以他完全不需要什么伪装, 只用本来面貌站在那里也不会有人认出他。
也多亏他平日里较为谨慎的缘故, 平日里在《文学报》只和杨经纶单线联系, 整间报社里知道他部分真实信息的只有杨经纶和报社主编,这两个人都是嘴紧之人,是以他坐牢这几日里外面报纸上闹的风风雨雨, 但也真没爆出来他的真实信息。也就是说现在外面流传的守夜人的唯一一信息就是那张拍得宛如车祸现场般惨烈的照片。可是乐景出于谨慎, 还是选择化名去念书, 至于新名字, 他直接叫了乐景。相比李景然这个名字, 自然还是他原本的名字更能给他归属感。
至于搬家则是因为他的住址不知被谁捅了出去, 现在每天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人上门堵他, 赶都赶不走, 把乐景搞的烦不胜烦。
既然如此,乐景决定干脆买个房子, 从房东钱多福这里搬出去好了。他在北平也写了大半年文章了, 除了生病的几天外, 大多数时间他都笔耕不辍, 稿费积攒下来也是一个很可观的数字了。再加上他最近两本书出版,又有大批稿费入账,已经足够他在北平买座不错的四合院了。要知道某位文豪在北平买了一座七八间房子的四合院, 也才花了八百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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