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了会儿话,都很高兴。然而,侯夫人想到什么,心情又落了下来:“璋儿媳妇是个好的。若是璋儿能够同她正正经经做夫妻,再生几个孩子,不知道多美满?”
侯爷本来想说,什么叫“正正经经做夫妻”,他们现在难道不是正经夫妻吗?听到后面,才明白过来,沉默了下,劝慰道:“总会好起来的。”
侯夫人勉强给他哄住了。待得次日,就把老先生请来了,问道:“依我儿现在的身体情况,过得多久能同他媳妇圆房?”
老先生听得这话,唬得不轻,说道:“这一两年是万万不行的。若是大爷这一两年都不生病,把身体养得结实了一些,倒是可以试一试。”
侯夫人听得这话,面上不禁有些失望。两年,需得养上两年,还得是这两年中不怎么生病的情况下。
但她很快又振作起来。两年就两年,十九年都熬过来了,差这两年吗?怎么说也是有盼头的!
“请您提点他一下。”侯夫人说道,“我儿年轻,我儿媳妇又是个很好的人,我很怕他莽撞。”
年轻人嘛,又有娇妻在畔,侯夫人很怕他仗着身体好一些了就胡来。
老先生抚须而笑:“夫人不必忧心。大爷是个有成算的人,谁胡来,他也不会胡来。”
照顾贺文璋多年,老先生很知道他的性格,没把握的事他不会做。便是哪天他动心思了,只怕还要问一问他,才敢行动。
有成算的贺大爷,这几日常常拉媳妇下棋,喝喝茶,说说话。
于寒舟闲着也是闲着,有个棋艺精湛的人陪着打发时间,还是很高兴的。
整日下棋也是无聊,主要是贺文璋怕于寒舟觉得无聊,于是就同她谈论文章:“你可读过李先生的《赋税论》?”
于寒舟本来在吃茶,闻言顿了顿,抬头看去:“你要同我讨论这个?”
不是她说,这个环境下的女子,很少有读大儒文章的。他竟然同她讨论这个,太看得起她了。
“你不喜欢?”贺文璋愣了一下,脑子里转了几圈,试探着问:“那你喜欢什么?”
说话时,把卷在手里的薄册掩在了身后。
他并非一定要同她讨论《赋税论》,他只是想跟她有话说,才拿读书来讨论。他自己常看的东西是这些,顺手就拿来了,如果她不喜欢,他们可以讨论别的。
讨论什么不要紧,跟她说话才要紧。
于寒舟摇摇头,放下茶杯:“没有不喜欢,我只是没读过。”
一伸手:“我看看。”
贺文璋愣了愣,把掩在身后的薄册拿出来,递到她手里。
于寒舟接过后,就翻看起来。她读得认真,精致雪白的面孔映在秀丽的衣装上,格外沉静。他只看着她,便又看得呆住了。
良久,一声翻页的动静令他回神,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她竟然肯为他去读从前没读过的书。
无比的欢喜,万分的喜悦,道不尽的绚烂在心头炸开,令他一颗心砰砰跳动起来。
第137章 长嫂16
于寒舟看完林先生所作的《赋税论》, 一抬头,对上一双晶亮的眼睛。盛着无限喜悦,正在注视着她。愣了一下, 她心想道, 有人同他谈论文章,他便这样高兴?
态度放端重了些,思索了下,说道:“这位林先生, 是心怀悲悯之人。”
本朝国库收入,大头来源于税收。逢灾难年间,会减除赋税或者免掉赋税, 但凡做到这一点, 国君便会被称为明君。近些年来,举国上下安平和乐, 没有战事,没有灾情,因而有人提议说, 增加税收, 充盈国库,等待灾年来时好应对灾情。
林先生的这篇著作,便是批判了此建议。他以为, 灾年毕竟不多, 大部分年间老天爷还是赏饭吃的,至多有些年间格外风调雨顺,有些年间稍差些罢了。倘若收成好的时候多征收, 收成一般或者收成差的时候照常征收,老百姓的手里总是没有余粮, 过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他批判完了,又提出自己的建议,比如田地有富饶和贫瘠之分,不若对于富饶多产的地域多征收,贫瘠穷苦的地域少征收,商户只从买卖不事生产,可以重税,等等。总结下来,他的中心思想就是一点——不要苛待本来日子就不好过的老百姓。
于寒舟不知贺文璋的看法,她只说了一句就住了口,抬头看向他。
贺文璋却不如她这般平静。
他此刻目光明亮,熠熠生辉,就连苍白病弱的面容都被染上几分光彩:“林先生是我很敬佩的一位先生,然这篇著作,他仍是过于小心翼翼,不够胆大开阔。”
于寒舟一听,就知道他有些自己的想法,便问道:“那依你之见?”
“依我之见,只想着从百姓身上征税,远远不足。”他枯瘦的手握成了拳头,搁在膝上,目光明亮,侃侃而谈。
他认为,朝廷征税少了一群人,那就是大宗族。他们拥有广阔的田地,富饶的产业,从他们身上拔根毛,都比老百姓的腿粗。如果能从他们头上征税,既充盈国库,又不苛待百姓。
“大宗族势力盘根错节,想从他们头上征税,难。”于寒舟摇摇头。
朝廷未必就看不见大宗族,只不过宗族势力庞大,朝廷动不了他们,才不得不放弃。
贺文璋的眼神黯了黯:“是啊,难。”
若非如此,他崇敬的那位林先生,不可能提都不提。
正是因为难,根本不可能实现,才避过不提。
“但是如果施行这项国策,百姓受益良多。”他道,“我需得支持林先生,否则叫那位鼓动成了,百姓的日子才真是难过了。”
林先生批判的那位,只想着从百姓身上征税。好年头多征,差点的年头少征,征来征去,百姓手里没个余粮,只够糊口,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我没想到,你身为侯府嫡子,竟会怜惜平民。”于寒舟道。
贺文璋闻言,眼眸垂了垂:“以己度人罢了。”
他自幼身体不好,出不得门,也交不得朋友,除了读书之外,没有打发时间的法子。他读了许多圣贤书,心胸和格局便打开了,常觉得个人的渺小,众生之苦。
又因着自己生病吃药,免不了想道,倘若是平民百姓身子不好,如他这般,能活过三载否?
想得多了,便成了这般。
于寒舟对他还是很欣赏的。他胸怀悲悯,却不仅仅是口头上悲悯,而是想做点事情的,让她觉得这个人真不错。想了想,她道:“你的想法不错,但是牵扯较大,恐怕三年五载的也不成。不过,有志者事竟成,徐徐图之,未必就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