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无忧无虑的王城繁华,就只停在了十岁那年的初夏,再往后,记忆中便只剩下了西北终年不停的呼啸长风,悲凉的羌笛,与夜晚熊熊不灭的篝火。他腰间佩着一个香囊,里头是母妃在临行前的叮嘱,只有八个字——收敛锋芒,勿遭人妒。但初出茅庐的少年,哪里懂得什么锋芒不锋芒,第二天便跟着老将军,风风火火地去剿灭沙匪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吊儿郎当、出生入死地长大成人,竟也混出个战无不胜的虚名,一路从西北传入王城,再后来,全国的百姓就都知道了,继卢将军后,大梁又有了新的战神。
边关终于得以安稳,而朝廷呢,却反而因为边关的安稳,好好乱了一乱。朝臣中有人开始摸着石头站队,老太妃也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最后不得不闭门称病。太子李璟一派对西北虎视眈眈,甚至对整片草原都开始抱有敌意,而直到这时,年轻的萧王殿下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了八字要诀,但哪里还有机会再敛去锋芒?周身那明晃晃的光,已经快将朝中有心人的眼睛给刺瞎了,皇帝有意易储的风言风语啊,传得真如无边风雨一般,他也只能仓惶拾起尊贵王爷的身份,趁着边关安稳,在西北胡乱过了一阵花天酒地的生活,以证明自己确实不堪大任,经不起任何安稳富贵。
先帝驾崩后,季燕然被老太妃召回王城,与李璟在御书房中一谈就是一整夜,翌日上朝时,人人都能看到新帝脸上的轻松惬意,便都暗自松了口气,可不说呢?兵马王爷,那是能随便除去的吗?还是得好好拉拢,这江山与好日子,才能长久安稳啊。
有人事后曾好奇猜测过,皇上与萧王殿下那一夜究竟说了什么,是你来我往的含沙射影,还是彼此把筹码铺平了讲条件,但据说连德盛公公都被打发了出去,想来也不会有人知道了。但其实呢,其实那一晚桌上摆着的,并非公务与兵符,而是酒和小菜,李璟只问了他几句西北军情,剩下的时间,便都在闲话儿时趣事——本来嘛,兄弟二人在这些年里,也并没有多生疏,还是常有书信往来,逢年过节避暑围猎,也总会聚到一处。
酒酣耳热之际,新帝拍拍他的肩膀,叹道:“其实明太妃在下午时,说得那般决绝,还对着天地许下重誓,当真不必,朕……朕信你。”
季燕然笑道:“母亲总归是太担心我,还请皇兄勿要见怪。”
美酒醇香,三坛梨花白,顺利喝出了往后数年的“君臣佳话”。皇权与军权之间的矛盾,也在李璟与季燕然的谨慎把控下,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里,虽说偶尔也会有摇晃、有倾斜,但至少,天下是不用乱了。
往事沉重,季燕然又重新焦躁难安起来。
云倚风将他紧锁的眉心细细抚平,在那里落下一个亲吻。
一切都会好的。
他想。
……
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一个半月。
在军医与几位统领的努力下,玉丽城的疫情总算暂时得以控制,虽说还未能找出治疗药方,但至少染病的人数没有再增加,从古书中找出的方子,也能短暂地降温止痛。季燕然被云倚风扶着,站在二楼围栏处透气,问:“外头如何了?”
“叛军依旧占着滇花城,但周炯已经从云泽城调军,南下支援了。”云倚风道,“地蜈蚣已推算出上古阵法,说是随着日夜交替,地宫应有不断变换的入口四十九处。不过鹧鸪昨日倒是飞箭传来一封书信,以玉婶与芙儿的性命为要挟,命我们的人不得再出入腊木林。”
“地蜈蚣在腊木林中来来回回数十趟,他们倒是这阵才想起来阻拦。”季燕然咳嗽两声,“怕是前头一直没找对地方,现在终于离门越来越近,才慌了神。”
“那倒算是在帮我们。”云倚风道,“外头吹风了,王爷回屋歇着吧。”
“西南怎么样了?”季燕然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