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内,带着口罩的医生手指着x光片上肋骨的位置, 缓缓往下挪着:“肋骨断了四根,左腿粉碎性骨折。”
元幸和王愆旸以及民警小哥坐在医生身旁, 面色各不相同。
那天过后,民警小哥就将他了解到的元红铭涉嫌收买被拐卖妇女儿童一事报告给了上级,上级高度重视后立即展开一系列的行动, 包括派调查员专门前往那个南方的小村庄取证调查, 发现确有此事之后,元红铭的人身自由立即就被限制了。
不过前期的时候,警方的动作并没有多快, 中途嘉铭带着一个朋友露了次脸, 才有了后续飞快的进展。
元幸记得嘉铭的那个朋友穿着一身军绿色的衣服,来警局转了一圈后没说几句话就走了,接着第二天他就听张明星说, 老家去了一堆警察,挨家挨户问了好多东西,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恐慌当中。
当时元幸抿了抿唇,只觉得警察叔叔们好厉害,并不知道嘉铭在其中牵了不少线。
时间回到今天, 元红铭在被限制了自由后,基本上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牢里。不过因为没有走司法流程,所以并不能完全限制他的人身自由,暂时是派人24小时不间断地看管着他。
被人监管的那几天,他时不时就能从那些警察口中听到那个小山村的名字,危机意识慢慢涌上心头,他动了逃跑的心思。
今日监督他的人是个小姑娘,看起来也像是刚从警校毕业。
元红铭嗜烟,一天能抽两三包,被监管的这几天却连一个烟屁股都没抽到。刚毕业的小姑娘禁不住的他几句苦苦哀求,跟着他去买烟,结果路上元红铭趁她不注意,飞快从她身边逃窜出去。
结果就是强闯红灯,横穿马路,被一辆大卡车撞飞,红色血液被镶嵌在柏油马路上,人躺在icu里生死未卜。
医者仁心,纵使他犯下滔天大罪也是医生的病人。
医生将x光片推到王愆旸面前,推了推眼镜,叹息一声道:“真想治好也是有办法的,只不过左腿可能是要截肢,其他的就,就再看吧……不治的话就真的死了,家属做个决定吧,决定好了就快去签字,人命观天。”
在场唯一的“家属”只有元幸,他紧皱眉头,嘴唇也抿着。
内心十分矛盾。
一方面他恨元红铭是真,另一方面他的善良也是真,并不想看到一个活人死在自己面前。
但是,但是。
总归两个但是,绊住了他的脚步。
王愆旸低头看了看元幸,然后伸手将x光片给拿到自己眼前,虽是看不懂,但明显能看到多处骨头的断裂。
于是他在医生焦躁又诧异的目光中,微微勾唇笑了笑。
“治。”王愆旸将x光片又推了回去,敛去嘴角笑容,“怎么能不治呢?”
“不治”二字咬得极重,像是要将谁给杀了一样。
就这样死的话,也太便宜他了,他还没偿还完他欠下的债务和罪孽呢,怎么能让他选了个这么轻松的方式逃避。
治疗的话,也不会让他多好过。
元幸左腿上的伤痕,就用他一整条的左腿来换。元幸22年心灵上的创伤,就用他往后一辈子的崩溃现实来抵押。
纵然如此,王愆旸还觉得不够。
又想他死,又想他活受罪,思来思去,不如就让他活着不如死了。
“那行。”医生点点头,“病人家属快去签字同意手术,我这边马上联系主治医师。”
王愆旸侧头对元幸说:“小元幸听话,先去签字吧。”
元幸抿了抿唇,屁股依旧粘在凳子上,看样子是不想起身去签字,心中的恨还是占了多数。
“听话。”王愆旸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先去签字,你相信我,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元幸垂着眼睫,又思考了一下,这才起身出门,民警小哥也跟着去了。
医生有些疑惑地看着还留在这里的王愆旸,问:“你还坐这里干什么?”
王愆旸又将目光垂到那张x光片上,眼神冰冷无比:“痊愈后他还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吗?”
“这不好说。”医生也低头看着桌上那份x光片,“左腿截肢就不说了。后遗症小到就头晕耳鸣恶心失眠等等,大到脑出血可能会导致精神智力障碍,失语。”
“不过这也是建立在痊愈的前提下。”医生又叹了口气,“他的情况目前很危险,甚至无法保证手术成功率。”
走廊间行过几名步履匆匆的病患或者其家属,一步步都踩在人心上。
王愆旸静静地听着,心里头大概有了个考虑。他起身冲医生点点头:“那就劳烦您了。”
“嘀——”一声黑色的屏幕上,心电图一上一下形成起伏的曲线。
冰冷的仪器承载着蓬勃的心跳,毫无起伏的声音内没有一丝感情。冰凉的液体顺着塑胶软管输入血液中,身体上的痛苦也跟着一点一滴震颤,永远弥留在血液里。
元红铭在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睁开眼。
记忆里最后一秒是一辆飞驰而来的大卡车,满载着石料。
然而眼前的景象是一片模糊的纯白,白到刺目钻心,他足足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稍稍缓过来。
他下意识地想活动一下身体,却发现全身酸痛无比,像是浑身的骨头都被人打散了重组一样。皮肤上火辣辣的疼,稍微挪动一下就要命一样。
“什么情况这是……”元红铭咬着牙,脸上布满了汗水,拼命地想要坐起来,然而双腿却根本用不上力。
“你不要动。”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元红铭瞥眼一看,发现是元幸站在自己旁边,垂眸看着自己。
“你不要动。”元幸又重复了一下,“身上的刀口会裂开,会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