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女郎,仿佛是枝头含苞欲放的花骨朵,颤颤巍巍,青涩可爱,分明是她曾经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女儿,又转身看着这座恢弘壮丽的宫殿——这座宫殿对陈嫣有着很深的意义,她在这里长大,后来又离开了这里。但临到如今,她又回到了这里,帮助这里的主人改变这个国家。
在这个过程中陈嫣当然得到了很多,财富、权势,甚至是无边的财富和权势。因为有刘彻的分享与信任,她几乎站在了权势的巅峰…在此时,除了造反,她几乎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然后呢?陈嫣忽然觉得她能做的几乎已经做,如果再继续下去,说不定反而会‘过犹不及’。
更重要的是,她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也理所当然地付出了一些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美好年华。
她的人生好像都被这个国家彻彻底底捆绑了…虽然这是她心甘情愿的。
陈如意小朋友的成长更像是一个提示,提示她时光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她剩下的时间也不见得多。
那么,接下来要不要趁着还没有老去,开始一段新的冒险——完全为了自己而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虽然是疑问,其实她心里立刻就有了答案。
第434章 殷武(3)
她要离开长安了。
好像这是突然而至的想法, 但这个想法一旦诞生, 就像是在陈嫣心底扎根了很多很多年一样…根深蒂固。
虽然有了这个方法, 陈嫣却没有立刻对人言。她的日常活动一如平常,没有任何不同, 私下里她只对女儿说了这件事。这里面也有询问的意思, 陈如意在长安生活了这么多年,不见得愿意和她一起离开。
如果女儿不愿意, 她就要考虑该怎么安排这件事了。
说真的, 陈如意有点儿意外…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初到长安的小女孩了,这些年她在有意无意的保护中保持了某种程度上的单纯, 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她知道母亲如今站在什么位置,也知道母亲离开不只是简简单单的离开。
这是能够影响到方方面面的‘大事’。
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是这样,陈如意却没有劝陈嫣。对于母亲, 陈如意常常会觉得不知道怎么办。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母亲说什么都好,不会有任何疑虑的孩子了。现在的她想的更多, 而想的越多,就越容易得出一个结论。
母亲的心思十年如一日地单纯,世间万物几乎不能改变她…这近乎于顽固!
她好像生下来就这样,所以之后就一直这样了——换在别人身上,这应该是一种很令人厌恶的特质,但放在母亲身上, 不知为什么, 就变得容易接受起来, 甚至成为一个优点。
很多时候陈如意也和陈嫣身边其他人一样,有意无意保护了这种‘顽固’。虽然常有抱怨,觉得真是‘难搞’啊,但真的有朝一日陈嫣肯变通了,他们这些人又是第一个难以接受的。
母亲身上有一种天然的‘专断独行’,这也算是这种‘顽固’的衍生品。没什么人去提醒她应该改掉这一点,因为这种专断独行某种程度上就是那种顽固的必然结果!如果不要这个,就两者都不能要。
所以虽然常觉为难,也没有人尝试去改变陈嫣——这也是陈嫣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这毛病的原因。
陈如意现在叹气归叹气,却没有想去改变陈嫣已经下定的决心…就像她当初决定回长安的时候没有人阻止一样,现在她打算离开,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陈如意真正棘手的是,陈嫣下定这个决心之后的事。
比如她走了,长安这边怎么办…表舅什么意思?就算表舅大局为重,一时忍了,那其他该怎么办?陈嫣在长安这些年倒是没有结党,因为她自觉自己权势太大,这样还结党的话,恐怕要大事不好。
反正她也确信刘彻当皇帝的时间很长,而且位置很稳,在这时间范围内做个纯粹‘帝党’本就最稳妥。
可话又说回来了,她在长安做了这么多事,真正一点儿牵绊都没有,那也是胡扯。
真要她陡然离开长安,其实是有些对不住人的。而这还只是官场上,真要说到商场,事情只会更复杂,毕竟她在商界一向纠缠的很深。
至于陈嫣忧虑的,她要不要跟着离开,会不会更想留在长安,这陈如意倒是没怎么想。
陈如意很喜欢长安,她在这里度过了有限人生的大部分,这里就是她的故乡——之所以有这个认知,也是因为陈嫣一直认为长安是故乡。所以她在儿时漂泊在外的时候,那时她甚至从未踏足过长安,也同样认同长安就是自己的故乡。
对这座城市怀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但也就是这样了,和这个时候的人故土难离不同,陈如意属于很有冒险精神的那类人。这可能和她小时候的经历有关,在别的孩子懵懵懂懂的时候,她已经随着母亲走过很远的路了。
从东方到西方,她见过多少形形色色的奇崛?那是很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她天然就对‘陌生’没什么畏惧心,对‘未知’更是好奇心十足。
离开故乡,去到蓬莱岛,今后可能乘船走遍全球(陈嫣早告诉过她,脚下的大地是个圆球),听起来也很有趣——长安好是好,但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是挺无聊的。那些日常碰面的贵族女郎说的、做的,对于她来说就像是池塘里游泳。
对于一个在广阔海洋里漂泊过的女孩来说,真的是太平静了。
她乐于挑战未知。
“母亲打算怎样同表舅说呢?”陈如意支着下巴,一下直指核心:“表舅定然不乐意母亲离开的…要不然,只说海上有事处理,短则一年,多则三五年…真等三五年过去,说不定许多事已经迎刃而解。”
三五年时间可以改变的事情太多了,这么长的时间,长安这边应该能适应陈嫣不再回来。甚至,甚至刘彻也可能适应陈嫣不在,不太可能因为她不在就做出影响稳定的事情来,三五年,足够磨平冲动了。
这个时候的交通速度摆在这里,出去一趟跑那么远,还要处理事情,短则一年,多则三五年是一种很正常的估计。说实在的,这年头路上意外很多,人没了,再不回来了也实属寻常。
陈如意本以为陈嫣是会这样做的,最多就是具体细节上有些不同。却没有想到陈嫣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摇头道:“不…如意,这件事我不会对陛下撒谎。”
“那接下来…”陈如意本想着要讨论一下细节安排的事,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陈嫣并不是在肯定,而是在否定。一下眼睛越睁越大,充满了惊讶:“怎么…”
陈嫣没有对陈如意详细解释,只是言简意赅:“这一次、这一次不想骗他。”
这个‘他’代指的自然就是刘彻,当今天子,那位真正的九五至尊。
陈嫣和陈如意说过此事之后就开始为了离开而忙碌,一方面她要处理好事!她不在长安了,很多之前的事就得安排一下,不然后患无穷,这对她,对其他人都不好。她知道这次因为她的‘任性’,注定是无法安排的尽善尽美了,总会导致一些问题,她也只能尽力弥补。
另一方面,她要处理好‘人’。
她这次离开又不是探亲访友,说实在的,如今的长安也没有真正能牵绊住她的人和事了。如果真的离开,追求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她都不知道下一次自己回来是什么时候。
一次郑重的告别,这是非常有必要的。
处理‘事’还比较好,虽然繁琐,虽然充满了种种忧虑(这也是之前陈如意觉得麻烦的地方),但终究只要不太在意利益上的事,愿意做出让步和牺牲,这也就是个纯粹的工作量而已。处理‘人’则不同,人情、人心…太多太多让人不知所措了。
“过一段时间我可能要离开长安,特来与你辞别。”陈嫣上门拜访王温舒,与他说起这件事。
‘当啷’一声,原本端着的就被砸在长案上,然后‘滴溜溜’了两下,滑落在长案后的衣摆上,污了好端端的一件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