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白垂眸吃斋,不经意地问:“不是饿么?”
“我待会儿去佛前请几只供果。”
贞白瞥他一眼,不搭腔了。
一顿饭的功夫,一早还没回来,李怀信不放心,眼见那群和尚的晚课就要结束,也不知这小鬼晃到了哪个地方,万一惹上麻烦。他准备去找,又觉得贞白也是个没人味儿的,不易带着在寺院里招摇,遂将人打发回去休息,独自去寻。
雪已经停了,铺在青石板和红墙碧瓦上,满院子洁白,东南角一棵菩提树,叶子掉光了,树干粗壮,因不耐霜冻,根部被僧人们用麦秆围了起来。
李怀信从菩提树下穿过去,进了一道拱门,东西两座钟鼓楼,他绕了一圈,没见到一早人影。转身要走,突然脑中一记重锤,疼得他两眼一黑,双腿差点没站住,踉跄的撑住身边的红柱,重重抵着额头,忍着那股绞痛,用手狠狠地揉摁,心下奇道:“犯得这是什么头疾?!”
已经第二次了,这次疼得他老眼昏花,然而一抬头,却把远远吊在钟楼顶上那口梵钟都看得一清二楚,具体有多清楚呢,就是清晰的看见了梵钟上那串‘离地狱,出火炕,愿成佛,度众生’的字。
但是太疼了,他根本来不及细想,那么黑的天,再定睛去看,也只瞧见一口梵钟悬顶的大致形状。
待那波剧痛忍过去,后背已经出了身冷汗,李怀信甩了甩脑壳,忽然看见走廊尽头,一抹白影掠过,他猛地追上前,一转身,那道白影又晃在另一条甬道尽头,李怀信追着它,又在拱门后一闪即逝,他心下一凛:什么东西?!
然后穷追不舍跟上去,在雕栏外,终于辨别,那是个身穿白袍,颈间挂菩提的年轻和尚,只是这和尚看着奇怪,走路的步子很快,匆匆掠过去,如踏风疾行,又似乎漫不经心,在冰天雪地间游荡,只披一层单薄的白衣僧袍。
是个不怕冷的和尚。
卷着寒风,推开僧舍的门。
李怀信靠近,却隔着一条道,不声不响,怕惊动他,立在廊柱下,朝里望。
因为没有头发,那和尚的颈线很漂亮,正对窗扉侧立着,枪杆一样笔直的背,和一张英气硬朗的侧脸,很俊。
因为太俊,所以不像个和尚,偏偏他又剃了度,穿了僧袍戴佛珠。
不知道为什么,李怀信觉得有些惋惜,毕竟像这样的仪表品貌,应该在红尘中肆意洒脱才对。出什么家,当什么和尚,暴殄天物。
和尚垂眸,睫毛又长又直,投在挺拔的鼻梁上。左手端茶碟,右手拎一把薄如蝉翼的刀片,夹在指间,走到桌案边,轻轻细细的刮卧摆在案上的一块沉香木,那副不急不躁的模样,看得李怀信沉心静气,很治愈,甚至连头疼都去了大半。
和尚刮下一小撮沉香粉,侧过头,从窗户里向外望。
四目相对间,李怀信挑了挑眉。
“廊外寒重,施主还是进屋吧。”
李怀信便大大方方走进去,有理有度:“叨扰。”
和尚请他坐,端了只金莲铜炉,立体浮雕缕空,工艺精湛,巴掌大小,是香器。
李怀信看他熟稔的铺压香炉中的底灰:“小师父何故引我来此?”
和尚手上一滞,继而不着痕迹地搁下灰压,将篆模轻轻平放在铺好的炉灰上,取香匙舀茶碟中的沉香粉,一点点填在篆模中,铲平:“贫僧法号空舟。”
他眼也未抬,答非所问。
李怀信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放松下来:“不会是引我来看你焚香吧?”
空舟提起香篆,手很稳,一点儿都没散,就像这个举动做了几千几万遍。
香灰在炉中成形,是个梵印。
“施主方才在寺院里乱闯,差点误入禁地。”空舟道:“贫僧不过出面指引。”
李怀信随意翻开桌上一本《楞严经》,攀谈:“空舟师父,一直守在此处吗?”
空舟点香,一火如豆,忽明忽暗:“正是。”
香篆乍燃,细烟高直。
李怀信问:“多久了?”
空舟有疑,不明白他为何作此一问,但还是如实作答:“十三载。”
李怀信蹙起眉,长指压住摊开的一页经文,目光却盯着案上的烟雾袅袅,气味馨纯,助人静心。李怀信觉得这和尚奇怪,一直有所提防,浑身却渐渐疲懒。
是这香吗?
不,香没有问题!
难道,是这个和尚?
李怀信无力的趴在经书上,压卷了页脚,抬眼去看这和尚。
空舟起身:“夜已深,寺内不易走动,施主就在此歇息吧,还请明日一早,速速离开。”
第67章
满寺的灯火熄了,贞白却迟迟未等到一早回来,她去隔间敲李怀信的门,未得回应,自行推开,里头空空如也。
贞白想起法堂里那名老僧,隐隐有些担忧,便执了沉木剑去寻。
整个寺庙诡异的寂静,只有佛堂里的莲花灯在燃,微弱的一把光晕,从缕空的窗门中透出来,照不亮夜色。
她穿过院落,左拐右拐,在四四方方的庙宇内逡巡,乱走一气,忽闻‘砰砰砰’,砸门的声响。
贞白顺着声源过去,砰砰砰,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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