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的人纷纷往声源处聚拢,李怀信和贞白步出屋,前往后山脚查探,之前下过一场雨,山里的泥土湿软,踩上去就会留下脚印,随着水汽蒸发,泥印子也已经干了,陷在地上深浅不一,步伐显得格外凌乱,贞白道:“看脚尖朝向,此人应该是从斜坡往下走,一直到王瞎子住处。”
樊深拽着樊常兴,也在当中,揣测:“会不会是王瞎子的脚印?”
闻言,就有个妇人蹲下身,以手丈量地上的脚印,李怀信还记得她,正是在路上跟他吐槽王瞎子惨况的樊家老妈子,她说:“不是,每年大夫人都叫我给王瞎子做两双鞋,这脚印比王瞎子的脚短了。”
附近除了这脚印,没有任何豺狼虎豹出没的痕迹,大家沿着脚印山坡行进,脚印突然中断在一块平谷,在往上,则是格外陡峭的山坡,坡上有一米来宽的杂草折断,仿佛是有人从山上摔下来,杂草被碾压所致。
樊常兴立在原地,目光一点点上移,盯着那高耸陡峭的斜坡,浑身一僵,脸色刷得苍白,他脑子里纷乱一片,无数种猜测接踵而至,也许王瞎子不是豺狼虎豹咬死的,也不是被豺狼虎豹叼走的。如果像大娘所言,那晚他被山上那个黑影抓了一下,回去就中了尸毒,如此推演,当时那个黑影很可能不是什么乞丐,而是……
樊常兴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似乎记得,就是在这个斜坡顶,一脚把袭击自己的黑影踹下了山,然后呢?樊常兴盯着这一串蔓延至山下的脚印发怔,须臾,他抬起头,盯住正仔细查看枯枝杂草的贞白,双唇嗫嚅:“道……长……”
贞白回头,见对方欲言又止,问:“怎么?”
樊常兴踟蹰着,声音轻得发虚:“没……就是,想问,你有发现什么蹊跷吗?”
贞白正欲开口,倏地抬头,神色一肃,举目四顾。
李怀信觉察她异样:“怎么了?”
贞白耳轮一动,仔细聆听,欲确认方位:“有铃声。”
樊常兴在旁不知所措:“什么铃声?”他也试图去听,却只有大家四下走动的杂音。
李怀信目光一沉,他耳力不差,且五感敏锐,居然丁点儿都听不见,只能随贞白往山间林里深处走,刚想开口问,贞白已经先一步答了:“是凶铃。”
李怀信怔了一下:“会是那丫头么?”
贞白寻着那微弱到几不可闻的铃声,脚程奇快,李怀信跟得吃力,差一点就要追不上时,对方蓦地停在深林间,四周鸦雀无声,连风都是静止的,贞白闭目垂首,曲指抵在眉心,侧耳捕捉声源,须臾,她倏地睁开眼,神色肃杀:“是凶铃引路!”
“什么?”
“这丫头,会驭尸术!”
李怀信不耻下问:“赶尸人?”
贞白摇首:“赶的是死尸,驭的是行尸。”
“所以,是这鬼丫头在镇上驭尸作祟?”
“不知道,既有她凶铃引路,便跟去瞧瞧。”
第34章
此时,二人已经在山林间转了许久,夜色骤降,四周逐渐起了雾,寒风一吹,把本就隐隐约约难辨方位的铃声吹得七零八落。
李怀信有些体力不支,他四下环顾:“咱们这是在兜圈子吗?”
“不是。”她说:“这凶铃引路,好像存在某种规律,我们跟着它指引,看似在山林中绕,来来回回的,却没有碰到过一起上山的百姓,而且,我们每一次起步,到下一个拐弯或转折,平均都在四十九步。”
李怀信大感意外:“你连自己走路的步子都数?”
得多无聊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贞白道:“你听不见凶铃,自然不会去计算,它每一声铃响,都牵着行尸踏出一步。”
原来如此,李怀信盯着其背影,不知不觉间,也干起了数步子的事,数玩一圈又一圈,果然这女冠所言不虚,每一趟都是四十九步,相似于有些阵法中必须遵循的规律,不可行差踏错一步,可这平平无奇的马鞍山,不似藏着阵法啊,阴气也不重,并不像有邪祟出没的地方,他观察了半天,未曾发觉蹊跷,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惯性似的,又开始数步子,待反应过来,狠狠在心里逼视了自己:无聊也会传染么?!
李怀信忽地想起之前她说过,能听见凶铃者,不是将死之人就是已死之人,毋庸置疑,她属后者了,那么……
李怀信心下一凛:“等等。”
贞白脚下不停,偏过头,避开一根树枝,在前头不慌不忙地应:“嗯?”
他神色几分凝重:“你听得见,不会——也被这凶铃所驭吧?就像现在,可能是,不得不跟着它走!”
贞白蹙起眉,想起方才,确有一瞬间神智恍惚,是因为铃声太过缥缈,为了锁定方位,不得不屏蔽掉一切杂念,全心全意地凝神,去分辨这铃音,所以险些被摄住心神。但也只是一时不慎,对方这点道行,还不足为虑。贞白刚答了句“不会”,铃音忽地戛然而止,引路铃中断,贞白随即驻足,李怀信没有设防,一直惯性地追着她步伐,直接踩在了贞白脚背上,他没认为自己不对,还先发制人:“带路就带路,你突然停下干什么。”
贞白浑不在意,没感觉到疼似的:“铃声断了。”
李怀信默默收回自己的腿:“非要被动的跟着铃声走吗,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在山里填,不对。”他环顾四周,雾越来越浓,盖住了山体本来面貌,他这才意识到:“我们好像被诱入了阵法之中。”
贞白听出了对方话中的不确定:“你不熟悉阵道?”
“我修的是剑道符箓。”
“太行道中,若是有人天赋异禀,会承天师命,一并修习全门道法吧?”
向来自视甚高的李怀信瞬间垮了脸:“现在整个太行山弟子,还没有能承天师命的。”他李怀信承不了,秦暮也承不了,既然太行道中没人有资格承天师命,他承不了也就不是多让人耿耿于怀的事情了,只是突然被这女冠如此一说,就感觉自己被看轻了似的,非常不爽。
贞白完全无意识提及,丝毫未留意到李怀信的情绪,她说:“上次刮骨,我发现你是以剑入道,但剑心不稳,修为也因此受限,提境比常人艰难许多,你其实……”
“闭嘴!”这女冠是成心给他添堵吧,李怀信咬紧牙关:“别跟我提这茬。”
贞白噤了声,恍然意识到自己又提了刮骨,触及对方痛楚,她把手伸进袖中,刚准备掏,就听见铃声乍起,贞白无暇他顾,闻音而动,并示意身后人:“跟上。”
不料这次走到头,第四十九步踏空,贞白提着腿悬在崖边,并未真正落下去。
紧跟而至的李怀信问:“怎么回事?”
“没路了。”
李怀信踱到崖边,俯视望不见底的深渊,被浓雾罩住,像一种障眼法,遮着底下未知的险恶:“到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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