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睁着眼睛,看着墙,听着后头韩婆婆的念叨声,一动不动。
她不像动,也不想起来,更不想去拜见什么劳什子婆母。
一想到要再去见到那个市侩嘴脸的杨氏,她宁可在床上躺这么一整天。
郑平也进了屋,为难地凑到了床边,柔声细语地说:“三娘,你可醒了?”
朝云平白地躺着,肩膀上盖着薄被,微微起伏。
郑平又道:“三娘,若是醒了,便起来吧。我们先去拜见母亲和长辈们,午后回来再睡,可好?”
朝云还是躺着不动,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拜见母亲,拜见长辈,麻烦得要死。
“三娘……”郑平伸手,轻轻拍了拍朝云的肩。
李朝云唰地翻过了身,坐了起来,吐出一句话:“行了行了,我起了。”
说着,便拍开了郑平的胳膊,下床穿鞋。
雁飞与雪满本就端着盆子等在门口,听见里头韩婆婆传唤,连忙进来伺候朝云洗漱。
等更完衣过去正院那里时,已经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杨氏脸上不见一点笑意,郑平和朝云携手而来,可谓是新妇和婆母在比谁的脸更冷。
“儿子携妻子李朝云,拜见母亲,大伯母,三婶母。”
郑平恭恭敬敬一拜,朝云只是微微弯了腰。
杨氏并不作声,大姑母也只是端着杯子吃茶,倒是三婶母先开了口:“二哥儿媳妇,快给你母亲奉茶吧。”
下人端着茶杯站在一旁,朝云上前两步,拿了茶杯,单手递给杨氏。
规矩是对了,只是怎么看这李三娘都不像是心里恭敬她。杨氏轻咳一声,斜眼瞥她,讥讽道:“二郎媳妇是不是丧母太早,不晓得如何尊敬长辈?”
朝云退后两步,免得被她唾沫星子溅到,口中说道:“是,对。”
郑平低下眉眼,不敢去看自己的母亲。
一众郑家的下人们都不作声,倒是站在屋外的雁飞与雪满听见了这话,忽视一眼,小声道:“这夫人怎么如此刻薄。”
朝云不想多说什么,自顾自找了末尾的两座,拉了郑平袖子,和他一同去坐下。
认亲认得尴尬,杨氏明明坐在主座,却像被朝云压住了气势。
明明朝云一直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可杨氏就是能感觉得出,李三娘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心里去。她本还想借今日,给这新妇立点规矩,可却总觉得自己说什么,新妇都并不当回事。
当日插簪时还以为新妇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竟是面软心硬的人,叫杨氏好生难受。
偏偏朝云一句都不回嘴,她愈加觉得心里这团火气没地方出了。
坐到午膳时分,朝云已听杨氏念叨了一个多时辰,耳朵都快起茧子。
说来说去,杨氏无非是告诉她郑家上下有哪些规矩。
郑家是杨氏当家,管家的对牌、钥匙都是杨氏亲手打理的,如果朝云要出门,便要来请杨氏给对牌。再说郑家以孝治家,朝云每日须得早起来给杨氏请安,奉茶伺候,不得偷懒。
朝云都当笑话听过。从前当姑娘时,她连给自己的生身母亲都没伺候过,如今下嫁到这里,要给这么个婆母请安?做梦吧。她一只耳朵听进,一只耳朵放出,便当杨氏说话是鸟儿在叫。
大伯母适时插一嘴:“我那媳妇,每日天不亮就等在我门口了,那才叫孝顺呢。我那女使们,都没我那媳妇勤快,端茶倒水,伺候餐食,无不亲力亲为的。”
朝云对着茶杯吹了口气,心想道是哪家可怜姑娘,摊上这么个夫家。
总算等到杨氏说的口干了,大伯母与三婶母也要回去了,朝云与郑平才起身告辞。
人都走后,杨氏与心腹女使抱怨道:“真会装模作样,以为她乖巧听话,其实不把我放在眼里!”
正是一日之中颇热的时候,朝云出了正院,走了几步,便觉得脸被晒红了。
郑平道:“三娘,你热吗?”
朝云反问:“你不热吗?”
于是两人便一同快了脚步,想赶紧回去乘凉。
谁知刚走上几步,竟然又碰上了人。
朝云低着头走,还没见着前头来的是谁,只见一个影子,横亘在她的面前。
郑平停了下来,对着撞见的人一拜:“见过兄长。”
朝云抬起头,看见了郑平口中的兄长——郑家大郎,郑迢。
这是朝云第一次看见他。
郑迢一袭紫衫,松垮的衣裳像是不曾扎紧,耷拉在身上。头发也只是散乱地用簪子一插,还有几根闲散地盖在了那双的桃花眼上。
一看便是东京浪子,长于声色之地。
他相貌也不算清秀,比郑平的模样差了远了,但倒是和杨氏颇有几分相像。
“哟!”郑迢声音轻浮,身上绕着一股浓浓的酒气,是昨夜宿醉的缘故,“这不是我的弟弟么?啊唷,这个是谁?”
郑迢的眼睛往朝云身上瞟去,上下打量几眼,最终落在朝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