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摇摇头,“不,整个怀州听到消息的铺子都去了。”
他有些愁眉苦脸的,“夫人,这几年,怀州的丝绸几乎都被那些阮家派下来的人包了。价格压得低不说,还常拿往年卖不出去的丝绸来抵货款。本来卖给阮家就赚不了几个钱,再被他们拿那发霉污损的丝绸来抵货款,真的是快做不下去了。但这位家主,虽然压价压得狠,却比阮家还高上一些。而且也不怕他像阮家那样拿卖不出的旧货来抵钱。”
陆氏眉头微皱,想起了些不舒服的过往,一时低下了头,思忖着没说话。
掌柜的脸色苦哈哈的十分难看,“夫人,去年阮家的人足足拿了三成的旧货来抵钱。若是今年还是这样的做法,莫说盈利了。我们庄子上,作坊里的人可都没钱吃饭了。”
陆氏想了想,正要说话,就听门外的侍女道,“夫人,大郎来了。”
陆氏眉头一皱,看着不等侍女打帘就迫不及待自行进屋的青衫少年呵斥道,“这么急匆匆的做什么?太失礼了。”
张言祯努力压制着神色里的好奇和迫不及待,“我听说怀州来了一位西北的大客商。其人风度翩翩,非同常人。我也想去见识见识。”
陆氏当着胡掌柜的面不好太过训斥他,“你不去好好读书,去看这些热闹?”
张言祯神色一暗,偷偷望了胡掌柜一眼。
胡掌柜心中一叹。大人的这位公子,确实聪明,可是聪明却没用在读书上。天生就喜欢跟算盘打交通。那些繁复的账目,他眼睛一扫,就知道数量银钱对不对,可谓是个通商的奇才。可是,偏偏是位官宦人家的公子。哪位官老爷会让自家长子却给别人当账房。
可是张言祯眼中的哀求之色……胡掌柜抵不过,只好开口,“夫人,大公子聪明敏捷,那些数字,他眼睛一过,便知道这生意能做还是不能做。不然,请大公子帮我一起去掌掌眼,我心里底气也足一些。”
陆氏哪里听不出来。但到底这笔买卖金额巨大,关系到家中一年的花销。“罢了,言祯,你且随胡掌柜去一趟。看看能不能帮上忙,千万不可添乱。”
张言祯面露喜色,但见母亲眉头微皱,忙又将喜色压了下去,“是。”
陆氏有些无奈,“事情办完了,早些回来读书。”
张言祯喏喏称是,跟着胡掌柜出去了。
待一出了陆氏的院子,张言祯顿时眉飞色舞,“老胡,这个月铺子里的收入如何?我教你的记账方法可还好用?”
胡掌柜笑道,“您教的法子,清楚又简洁,查找起来也方便。一会儿还请您过目,看看我们做得对不对。”
张言祯开心地笑了,但继而情绪又低沉了下来,“要是娘亲肯让我去铺子里就好了。”
胡掌柜忙劝他,“公子,您以后肯定要做官的,去铺子里,那才是屈才了。”
张言祯哀怨十足地叹了一声,跟着胡掌柜走了。
两人紧赶慢赶,来到环州最大的一间客栈青云阁。往日宽敞的大厅里挤满了人,桌面上堆得都是各家店铺里布匹样品。众人交头接耳,互相打听着消息。
有人看见胡掌柜来了,连忙喊他,“老胡,你家报的什么价。”
胡掌柜冲他笑笑,随口说了一个价格。
那人嘀咕,“这价会不会太高了。”口中说着,眼睛滴溜溜地转。
胡掌柜示意张言祯往前走,待来到了他们的桌边。留守的伙计急得一头汗。胡掌柜忙问。“怎么样了?”
伙计低声道,“已经有了七八家铺子都留了样。只是不知道价格如何。”
这时上面楼梯口有人出来,一个中年管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旁边跟着怀州的一家丝绸铺子的掌柜。那掌柜一边抹着额头的汗,一边嘴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不过想来也是在推销自家的丝绸。
不过那掌柜旁边抱着布匹的伙计神色蔫巴,怀中的布匹一匹都没少。
胡掌柜旁边的伙计低声道,“没留样,想必是没看上。”
胡掌柜精神一振。他们铺子可是被留了四种料子。
那位管事笑眯眯的,一定也没有不耐烦或者着恼的意思。客客气气的给那位掌柜的行了个礼。那掌柜不甘心,还待纠缠。那位管事转身就走。楼梯两旁的玄衣武士立刻堵在了他的面前,将他拦了下来。
那掌柜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垂头丧气地带着伙计走了。
张言祯流露出羡慕的神色,“这位客商好大的排场。”
胡掌柜点点头,“一会儿您就看见了。”他拽过张言祯的手,将两人的手拢在袖子,“您说我们铺子里的赤霞红,每百匹按照这个价出如何?”
张言祯心算了一下,“倒是可以出。总比卖给……那家强。”
胡掌柜见他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只怕那位还要压价。您算账快,折掉损耗、添头,您看看我们的价格合适不合适。到时您给我们拿个主意。”
张言祯点点头。
又坐了大半个时辰,楼上的那位管事站在楼梯口喊了一声,“璇玑坊的胡掌柜可在。”
胡掌柜忙站了起来,高声应道,“在的,在的。”
他拽着张言祯来到楼梯处。
那位管事笑着问,“不知这位是?”
胡掌柜忙介绍,“我家主人姓张,这位是我家主人的大公子。”
那位管事的目光在张言祯的脸上转了一圈,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原来是张少东家。这边请。”
张言祯一直被人称呼大公子或者大郎,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少东家。心里被挠到了痒处,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学着胡掌柜的样子,给那管事见礼。
那管事倒是客气,客套地夸赞了两句。便领着他们二人上了二楼。
往日青云阁张言祯也来过。那时,满楼的客人谈笑风生,夹杂着花娘歌姬的莺声燕语,说不出的香酥骨软、热闹喧哗。
但今日的青云阁清静得不同往常,长长的走廊里很安静,楼下大厅里的嗡嗡声像是被隔在了很远的地方。走廊里也有人,每隔几步都有一个玄衣武士守在那里。冰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似乎要是有一丝不对,便会立刻拔刀相向。张言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住了,每一脚落下去,都有一种回音袅袅的错觉。莫名的,就让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那位管事领着他们走到了最里面的一处客房,守在门边的两位武士沉默地为他们打开了门,待他们进去之后,又立刻关上了门。
门打开的瞬间,一阵风扑面而来,风里有着张言祯不曾闻到过的草木花香。让他整个人,像从寒冬走到了春日,整个人似乎都舒展了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扇宽大的屏风,屏风前有一横案,上面架着一节天然曲折的枯木,其枝杈正好穿过那尊高脚的博山炉。从张言祯这边望过去,倒似一个美人的手掌托着那袅袅的细烟。熏香烟气极淡,有一种冷冽清新的荷叶味。张言祯深深的吸了一口,觉得其中又有一股腊梅的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