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明不明白的。”梁季禾看她的眼神十分温和,像离岸的晚风,吹过妈祖庙前写满心愿的红绸缎,蛰伏了一些飘渺和希冀,“只看你什么时候乐意。”
陈子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夜宵时间总是热闹的,人声盖过深巷回声,混合着可乐气泡破开和干杯的笑声。不远处烧烤架上开始冒白烟,不用说,肯定是老师傅的手艺。
天边淡淡虹彩,难得没有黑沉如墨,像是靠近城市大楼的玻璃衍射光,路边的灯火也渐次亮起,那一秒像是可以蹿入绵云的斑斓烟火。
馄饨店融在热闹里,外有塑料椅,不过冬天一般都进店吃。
只有四张桌子,加上他们俩正好坐满,穿着校服的学生嬉笑过往,只有几个女孩子边聊天边等位,男孩子们拉拉扯扯往没人的摊位抢跑。
猜想梁季禾是第一次来这种小店,陈子夜替他擦了几遍桌子,碗筷也预备拿茶水烫一下,轻轻推到他眼前,“……要不然还是换一次性筷子。”
梁季禾啼笑皆非,“我看起来就这么讲究?”
“您可以不讲究,但是平日里师父讲究礼节,我不能怠慢了您。”说话的功夫,两碗荠菜鲜肉馄饨撒着虾皮端上桌,饿了的时候比以往任何时候闻到都香,“虽然请您吃馄饨……可能已经是一种怠慢了。”
“你倒是真讲究。”
陈子夜又忍不住看了眼馄饨,但还是邀请梁季禾先动筷。
等他尝了一口,陈子夜才拿起汤匙,舀了一大口。
本来还想问他味道怎么样,是不是还行,桌上的手机却亮了一下。
有微信新消息提醒,她立即放下馄饨,点开回复。
难以掩藏的笑意转瞬即逝,但像是夜航所遇的星尘,洒在海面,照在银蓝色的鱼尾上。整片海只有这一处光。
梁季禾没有吃多少,脸色比之前阴沉了一些,陈子夜也没有什么可聊的,就一直没再说话,要不是有人在,她连馄饨汤都想喝完。
……冬天的热汤,比什么都让人心情愉悦。
从小店出来,不远处的学校已经熄了灯,学生大多数散了。
只一条深巷的距离,自然地并肩往回走,像是要送她回去。
陈子夜说:“时间不早了,您不用特意送我,老城区很安全。”
“没几步路,吃完走走。”
散步难免要聊天,陈子夜一到这样的时刻就有些拘谨。
总觉得要说点什么。
但梁季禾不是,他微微偏头,目光不在她身上,看地上的水结了冰,游刃有余的模样,从不需要可以找话题,想到便说,“今年该要下雪了。”
“……我还没见过慕城下雪。”
“你是哪里人?”
陈子夜回复,“我是潜县人,距离慕城坐车要两个半小时。”
“我是北方人,小时候年年见雪。”梁季禾声音清晰且缓慢,“到慕城后,很难见着了。”
“北方哪里?”陈子夜没什么地理概念,她没出过慕城。
梁季禾转了下方向,面朝北,“秋菏,青纱起高粱的地方。”
陈子夜小时候常听妈妈唱《四季歌》,歌词烂熟于心,情绪自然柔软不少,放松下来,也朝向北方,“高粱遍野,大雪漫天,一定很美。”
“有机会去看看。”
“那得是很久以后了。”陈子夜语气平平,未有失落,“有些读书好的学生,毕业以后就能离开这里了,但我不能,可能得从小丫鬟唱到垂死宫闱的老妇吧。”
梁季禾看她垂着个脑袋,笑出声,“你就没想过趁这次剧目重启演个女一号?”
“……没。”
梁季禾停住脚,越发好奇, “这么不乐意当主角?”
陈子夜回答地无比真诚,“既不想……也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梁季禾靠近一步,微微低头,眼神从她的唇上扫过,“总有些际遇是意想不到的。”
陈子夜不明白,呵了口气,实在想象不出她未来的样子,不禁问:“比如呢?”
梁季禾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眼角在笑,“说得清怎么叫意想不到。”
……好吧。
到戏院门口,还有十来米的距离。停了一辆出租车,梅汀、沈时亦她们几个陆续下车,深巷子只能开进戏院空地再掉头,梁季禾停在这里。
“回去吧。”
陈子夜也从出租车上收回视线,扭头道谢,“谢谢梁先生,那我先回去了。”
“客气了,谢谢你的馄饨。”
“……没关系的。”陈子夜清浅地笑了下,“您别告诉我师父就行。”
等陈子夜小跑着赶上梅汀、观妙这一波刚从外面回来的人,只听见她们一直在聊晚上看的电影,是一部爱情片——
讲住在海边小木屋的女主角从小与外婆相依为命,她将心事写在纸上塞进螺号,却时常得到一位长腿叔叔的回应,她说法语浪漫,便会收到一首情诗,她说树莓酸甜,便有人教她舔舐岛屿闷夏的湿咸的海风。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好像能带给她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陈子夜静静地听,跟着人群往宿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