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广寒确信,两人不知道多久以前那点渊源,早就随着此人往生几番而忘却,只有广寒自己,死后流连黄泉,所以还记得。
既然是这样,于对方而言,自己不过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连一点交情都谈不上,为什么,此人要这样做?
如果刚才,此人被万鬼逼问出他的下落,万鬼追踪而去,广寒与黑龙天狼激战方休,出来被万鬼埋伏,那他现在恐怕也没法站在这里。
“你希望我为你完成什么愿望?”
思来想去,他只能想到这么一个可能性。
“有什么事情,是你力有不逮,只能寄望于我去完成的。”
广寒的声音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在阴间待久了,再热的血也要冷却,他便是心里还有什么想法,说出来的语调也大多是冷冰冰的。
“你可以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就会尽力帮你完成。”
这人已是倦极,眼睛努力半天也实在睁不开,又慢慢合上。
广寒将他绵软冰冷的身躯揽在怀里,为他注入自己的力量,才让他勉强动上一动。
他恢复些许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提要求,而是笑了笑。
笑容很轻微,几乎只是嘴角那么浅淡一提,像春天里微不足道的风拂在柳叶。
不是讥讽嘲弄,没有惊喜欣慰,只是一个诧异礼貌的笑。
“什么,愿望?我,没有愿望。”
不可能。
广寒皱起眉头。
“你刚才信守承诺,确实帮了我很大的忙,若你在阳间有什么心愿未了,我也可以帮你走一趟。你要杀的人,讨厌的人,我都可以为你杀。若是——”
他顿了顿,想起手中神镜。
“若是你想要回到过去重新开始,我也可以为你实现。”
这总该满意了吧?
许多人最大的遗憾,无非是一生结束之际回望前尘,无法改变过去既定事实。
广寒想不出这些愿望还无法满足一人生平。
“这位,大哥。”
他语调艰难,说两个字就要咳喘,血从鼻子口角缓缓流出,但他已经没了肉身,这些血其实就是他的魂魄生机,万鬼袭击之下,将他身体仅存不多的生机敲骨吸髓剥夺殆尽,他根本已经撑不到去等候轮回了,
“你可能搞错了,我刚才根本,没想那么多。我只是,答应你的,就会做到。”
“仅此,而已。”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遵守诺言,都成了必须要求回报的,事情……”
他剧烈咳嗽,未竟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广寒觉得,此人能为一个陌生人忍受万鬼噬心,必定是有所求。
但在对方看来,信守承诺,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那甚至应该是每个人的基本道德,根本谈不上要什么报酬。
你请我做一件事,我不答应则矣,但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千金一诺,不过如此。
他望着广寒无言以对的面容。
“难道你遇到的每一个人,答应过你的事情,都会反悔吗?”
广寒缓缓摇头。
不是。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承诺的代价大于他们能够接受的,就会选择毁诺。
很少有人会以如此大的代价,甚至牺牲自己,去完成这样一个随口应下的承诺。
他生父当年,对他的生母浓情蜜意时,势必也是海誓山盟绝不言弃,可当生母容颜褪色,生父仕途也蒸蒸日上时,这种诺言就变成可笑的见证。
他所追随的仆固怀恩因追剿叛军立下赫赫战功,天子也曾执其手许下决不相负的诺言,可当时过境迁,天子觉得仆固怀恩的作用已经没有那么大时,左右宦官趁机上的谗言,正好就切中天子内心的要害,所谓圣天子一言九鼎,也不过是文人墨客笔下美好的期望。
现在却有一个人即将因他而死,对他说,自己不过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
广寒寡言却不拙言,可生平第一次,他说不出半句话。
他想说很多,却又觉得这些话说出来都是多余的。
广寒伸手去擦他嘴角的血沫,没察觉自己连动作都变得轻柔异常,对待羽毛一般,生怕惊动分毫。
“你叫什么?”
几辈子加起来,他都不知道对方的姓名。
知道了似乎也毫无意义,因为每一世必然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