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夜君满意地听到院外树枝上“咚”一声栽下去一物。
二少爷听见这响动,再看见夜君鸡贼恶劣的笑意,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你呀……”二少爷无奈地叹口气,“真是一天比一天小气了。”
时节步入初夏,正是细雨延绵的时候。夜君为套路二少爷耍的心机,最近渐渐叫他感觉到了代价。
夜君自小幸运得惊人,如得上天眷顾,即便在夜行那些枕戈待旦的日子,他也几乎不曾受过伤。后来跟随了二少爷,每次遇上战事,绝大部分情况都是对面太弱轻松如切菜,偶有一两次是对面实力太强轮不到他挣扎,养尊处优惯了,如今是一点儿也不禁打。
如今胸口上这几道深疤,遇着雨天便酸痛不止,初时那几天剧痛他咬咬牙挺过去便以为罢了,哪晓得还有这日后漫无止境的煎熬。
夜君不欲打扰自家主人,可半夜实在疼得厉害,忍不住捂着胸口蜷起身子。钟离子息一向浅眠,听见身边人异常粗重的喘息便醒了,衬着清冷月色见他面色苍白,忙问:“伤口又疼了?”
夜君微弱地应了一声。
钟离子息自是了然于胸,翻身起来道:“阴雨天是会这样,我烧些热水给你敷一下,会好很多。”
夜君熬了这许多天,反应已经有些迟钝,竟没来得及反应就随他去了。迷迷糊糊趴了一会儿才一个激灵爬起来:不对,我怎么能让少爷伺候我。
夜君下了地,努力直起腰摸着墙往外找去。他没走几步,就追上了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往灶房去的自家主人。
他真的是花了很久才走了这么一丁点儿路啊。
夜君骤然意识到少爷的手脚如今是有多不方便,心口突然有些发酸。
“少爷。”夜君开口唤道。
夜君走路素来悄无声息,这静谧的深夜突然一声吓得钟离子息脚底一滑。夜君在他腰间轻轻一托扶稳,继而忍不住顺势搂进了自己怀里。
钟离子息撞进他怀中,立时紧张起来:“是不是撞到伤口了?没事吧?”
夜君没有回应这个问题,只是低声问道:“少爷……您不疼吗?”
“什么?”钟离子息不明所以。
钟离子息只披了一件轻薄的单衣,夜君环抱着他轻轻抚上他的背,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衣衫下纵横交错的伤口。这些疤痕都是少爷在枉生殿十年留下的,几乎涵盖了世间所有的刑罚。从童年到弱冠,在旁人最无忧无虑的年华中,他的少爷却是在种种酷刑中渡过的。
夜君仍然记得,曾令他最触目惊心的,是少爷面上沿着脸颊有一整圈切开又缝合的痕迹。那仅仅是因为枉生殿二殿阎罗楚江君的女儿楚衍无意间夸赞了一句,说他生得好看,楚江君便责怪他媚主,要将他的面皮剥下来。后来全亏楚衍百般哀求,才侥幸逃过此劫。
当他终于爬出泥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登上高位,距离问鼎中原仅仅一步之遥的时刻,却还是不明不白地,被心尖唯一挚爱的人狠狠推入深渊。
夜君捏着他的指节,一路摩挲向上。那几根露出袖口的手指还算正常,至多苍白一些,可自掌心到手腕,内里的骨头被碾得粉碎,又草草愈合,如今畸形而丑陋,令人望之生畏。
那是他重要的右手啊,曾经也拿过剑,写得一手比谁都漂亮的行书。
夜君不敢想他到底吃过多少苦,更不明白他是如何撑过来的。
我的少爷啊,你或许真的不怨,不恨,不愤怒,不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