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自打周憬琛坐上喀什校尉一职,与周家的生意便不只是张管事一人负责。身份的变化,程家自然也会转变态度。这便是商场的人情世故了。如今是不管周家送的货物是好是坏,程家都不会轻易将周家的货拒之门外。会对这门生意投入十分的重视。
“夫人是这样的,事发突然。这段时日以来,李北镇的边境一直不得安宁,极有可能要开战。”
事实上,程家人确实如周憬琛所说的那般去找过周家,只不过扑了个空,才打听到周家搬了,还没来得及去沈府寻人。未表重视,程老爷子亲自给叶嘉解释,“程家去往西域的行程暂时会搁置下来,等形势分明以后才会再看适不适合再去一趟。原定在七月中旬的行程推迟到九月份。”
“原来是这么回事……”叶嘉了然了。
做生意,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看天吃饭。去西域并非一桩容易事,正所谓高风险高回报。反之亦然,否则跑西域也不会有这般丰盛的回报。叶嘉能理解:“既然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叶嘉原先担心合作有变,程家人迟迟不来,怕他们又如先前的几户商户一般单方面毁约。既然是受情势所迫,生意自然也要变上一变,特殊状况应该酌情去处理。双方于是关于何时再去西域一事又重新做了约定,大致确定了一个时间,再定了送货的方式。
说着话,叶嘉便又提起雇佣程家镖局押镖之事,“不知贵镖局能匀出多少武艺高强的镖师?”
“大约能匀出三十人。”程老爷子是知晓阿玖在东乡镇创办了镖局,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说实在话,大燕境内的镖局不知凡几,西北这边走镖的商户更多。程家能一家独大,本身也不惧外人分一杯羹。再来阿玖是周憬琛的连襟,人没有在眼皮子底下做,他们自然得客气着。
叶嘉心道够了,三十个经验丰富的镖师足够了。
程家接了这一单生意,程老爷子也承诺会在三日之内将支援给城寨的粮食送到。叶嘉客气地谢过了程老爷子,正准备告辞。程老爷子却唤住了她,面上露出了几分欲言又止的神色。叶嘉也是知情识趣,当下便开口问道:“老爷子有事不妨直说。”
程老爷子犹豫了许久,还是看向了一直端坐在一旁没开口的长子。
程毅想入伍一事,最终老爷子拗不过儿子,还是松口答应了。不过老爷子有个请求,“……若是能叫犬子留在校尉大人身边伺候,老朽也能安心些。”
叶嘉心里顿时一个咯噔,没有说话。
事实上,周憬琛对程毅的特殊态度叶嘉一直记在心头。周憬琛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甚少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能叫他放心上的,叶嘉总是会觉得有点猫腻。她不会乱做主,此时也只能委婉地回绝:“军务上的要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甚少会掺和。程老爷子若是担忧,不如亲自去问外子。”
程老爷子自然是找过周憬琛,但那边没有松口。若非长子闹得太厉害,程老爷子巴不得他不能入伍:“唉,是老朽为难了。夫人不用放在心上。”
叶嘉瞥了一眼程毅,正好程毅抬起眼眸。
四目相对,程毅不知是性情缘故还是太年轻,眼中精光外散。丝毫不懂得藏拙,看着叫人不大舒服。
叶嘉没有松口同意,程家也没有勉强。程老爷子心里又庆幸又有些沮丧,但还是客气地送叶嘉出了门,当日就叫叶嘉领回了三十个武艺高强的镖师。
就算程家出粮食供应,叶嘉也不会搁置囤粮的计划。浩浩汤汤的领了镖师们回了沈府,到家的时候刚好是傍晚。天边彤云密布,映红了漫天的云彩。孤雁在天空嘎嘎地飞过,但还未消散的暑气仍然很抗热。叶嘉才一进门就遇上早早等在门口的樱桃。
“主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樱桃是余氏打发过来看着的,叫她一见到叶嘉就来报信,“这是?”
“进屋再说。”叶嘉匆匆回了屋,身上的衣裳早已汗透了。
七月底是真的很热,叶嘉出门穿得也十分厚实。这会儿回来她热的有些难受,余氏也收到消息赶紧端了解暑的凉茶过来。余氏也清楚叶嘉去程家做何事,没有着急让叶嘉先喝口凉茶缓一缓:“这大热天儿的跑来跑去着实劳累,若是有个得用的人在身边就好了,也省得你亲自跑。”
叶嘉笑了笑,喝了两盏凉茶下肚才感觉心口舒服了一些。
“娘,是这样的。”叶嘉于是言简意赅地将雇人囤粮的事情给余氏说了。李北镇粮仓的粮食被烧一事余氏是不知情的,当下脸色就变了。
“这么大的事情,轮台那边应当要紧急调粮过来吧?”余氏虽说对这些朝堂之事了解不多,出身的缘故,骨子里是有大局观的。听了以后立即皱起了眉头,“这事儿靠咱们囤粮也不实际。哪个将军打仗,需要将军自家掏空家底喂养兵丁的?上头人就算糊涂,也没有做事这么糊涂的!”
但道理说出来都懂,人做事却不是那么做的。
不管轮台那边是怎么处置,他们却不能不做二手准备:“囤粮也不光是为了相公,咱们自家也养着这么多人口。一旦打起仗,形势就不可预估了。屯够了粮草,咱们心里也安。”
“倒也是,”余氏叹了一口气,“程家不去西域,咱们囤的那么多香胰子也只能放着。”
“放不了。”西域不能卖,东边却是能卖的,“等我再想法子把生意往东迁。”
婆媳俩说着话,叶四妹也过来说晚膳做好了。
叶嘉在外奔波了一整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此时跟余氏先去用了饭,才拖着一身疲惫去洗漱。夜里睡到半宿,被贴到身上的热源给热醒了。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周憬琛不知何时回来了,将她抱在怀里差点没给她热中暑。身上一股子汗味儿,脸色也是惨白。
叶嘉推了推他贴过来的脑袋,好半天才把人给推开。周憬琛不晓得这两日是不是没睡觉,眼睛底下的黑青色都跟病入膏肓似的吓人:“怎么这个时辰跑回来?”
周憬琛懒懒地靠在一旁的床柱边上,歪着脑袋看向叶嘉,弯着疲惫的眼睛笑。
“笑笑笑,就知道笑。”
叶嘉见他嘴唇发白,想到他当时伤口还没愈合就匆匆跑去城寨。也不晓得他在那边没好好养伤,估计伤势又恶化了。赶紧上前去解开他腰带,果然看到长痂,伤口又渗出黄水。她有些心疼,有些气他不知道好好保养自己,但转念一想,有些事也不能拦着他。
闷闷地吐出一口气,叶嘉只能一声不吭地去拿了金疮药和绷带。
“嘉娘,我好几日没洗漱了。”周憬琛有些起不来,靠坐在床柱旁边朝叶嘉伸出手。
身上味儿确实有些大,这大热天的在城寨军营里紧急处理事情,应当也分不出时辰来仔细洗漱。叶嘉将拿好的金疮药放到身前的桌子上,扭头去外面唤了一声。
小梨很快去提了热水送进来,将内室的浴桶换了水。叶嘉才走过来扶着周憬琛起身。
这人也不客气,将一半重量压在叶嘉的身上。
叶嘉在浴桶里放了个小木凳,给他利索地扒光,让他进去坐下去。平常玩笑时候,周憬琛故意搞那些小动作惹得叶嘉羞耻。到了这时候看他倒是一点不觉得羞耻了。周憬琛靠在桶壁上,抬手轻轻一扯木簪子,乌发如瀑般洒落下来。
落到了水中,瞬间沾湿变得沉手。
叶嘉捋了一点水给他浇湿了头发,水珠从鼻梁眉骨滑下来,落到眼睫上许久不落。周憬琛缓缓地眨动了眼睫,弯起嘴角又要笑:“嘉娘平常羞都是装给我看的?”
“嗯?”头发太厚就是这点麻烦,润湿都挺费事。
“如今这般看着我都不红脸,”周憬琛缓缓闭上眼睛,眼睫在眼睑下方晕出青黑的影子,“还是说我失去引诱的能力了?”
叶嘉真的不想怼他,但这人总是招惹她:“……你都这副德行了我还想那等事儿我还是人么?”
周憬琛轻笑了一声,靠着桶壁胸口震动。叶嘉才注意到他除了右肋骨下面的伤口,后背还有不少淤青。不晓得他在外头经历了什么事,叶嘉心口仿佛被一根针扎了一下,尖锐的疼。她撅了撅嘴巴,什么也没说,小心地将周憬琛的头发捋到耳后,慢慢地给他梳理,清洗。
许久,叶嘉才将他满头的乌发洗得干净。这人靠着浴桶已经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