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一旁的随侍已上前撤了残羹,换上新蒸的鲜嫩鲥鱼,春时的鲥鱼并算不得上最好,但其香绝味美,远非其他河鲜可比。然而百里霂也只是浅尝了一番,随即站起身,向上座一躬:“臣一路车马,略感劳顿,请恕臣先行告辞了。”
皇帝温和道:“将军既然累了,不如在宫中歇息一晚,流香馆中的温泉对骨损外伤有些疗效,晚些为将军在殿后备一间卧房便是。明日一早宫中宣诏,也不会误了时辰,岂不省事。”
百里霂执意摇头,留下一句告退便起身离去了。
梁知秋从座位上半站起身,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忍不住道:“早知道这位将军性格傲慢,却不知竟傲慢至此,连这等尊荣都敢推拒。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因为有这赫赫的战功撑腰。”
他声音不大,但坐在左右的几名臣子似乎都忍得久了,纷纷附和起来,然而上座一直寡言的皇帝却只是饮完杯中残酒,神色如常地对着那边的聒噪喝了一句:“闭嘴。”
第二日的瑞安宫长阶上,站了一些因品职不够不得入殿的臣工,聚拢着正窃窃私语,偶尔听见几句殿中的宣诏之声,纷纷竖起了耳朵。
“这个,好像有谁被赐封归德将军了,哎,那个赏银十万又是谁?”一个多嘴的官吏一面听一面拉着同僚问。
同僚不耐烦地扯开他的手,向殿门前走了几步,忽然殿门一开,从内走出的却是兵部尚书曹临,身后紧紧跟着的是尚书令李袁,两人都是满脸的不快,低声道:“这还得了。”
“两位大人,今日的封赏已经宣完了么?”
发问的这名官吏平日常巴结曹临,所以曹临对他也并没有十分不耐,点头道:“不错。”
这人忙压低了嗓子问道:“不知那姓百里的得到了何等的加封啊?”
曹临一听这话,冷哼一声,不屑作答。
倒是尚书令走了上来,从牙根里蹦出三个字:“安阳侯。”
“什么?”其他人一听这话,忙围了过来,“这当真是封侯了么?”
那个多嘴的又忍不住道:“说来,我朝开国不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握兵权者不得封侯么?难道皇上要收了大将军的兵权,让他像其他老将军那样在都城安享下半辈子?”
“封侯,不收兵权。”曹临低声说完这几个字,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当真是殊荣莫大,将来朝中谁还敢向他说一个不字,这样不顾祖制,也不怕……也不怕养出祸患来!”
“曹大人慎言,如今可不比往昔了。”有人劝道。
“我怕什么,我们虽同属兵部,但那小子何曾把我放在眼里!”曹临越说越怒,终究是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边几个人还没来得及交谈什么,便听得大殿门重重打开,一群文官武将们众星拱月般围着百里霂走了出来,就连他身后几个才晋封的尹翟等人也被交口称赞是英雄年少,俊杰不凡。几名殿外的绿衫官吏忙互相使了眼色,抢上来道:“恭喜将军……哦不,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建墨,四月二十三,这日正是芒种,晨间刚过便下了一场雨,空气中略有些泥土的潮湿气息。城东的将军府已改作了安阳侯府,大门新漆过,门前街道潮湿的青石板上净是零落的脚印,可见早上又是来了一批人。
相比起熙熙攘攘的前厅,后园则是安静许多,百里霂扶着渐显老态的母亲在轩廊间散步,偶尔低声交谈几句。
“你这次回来,家中着实热闹,”叶氏说着,有些笑意,“听说门外新换的黄铜门槛,都快被踩塌了。”
“他们忙他们的,我只在这里陪娘说话。”百里霂淡淡答道。
“他们说,你这次立下的军功,连史官都记下了,说是能流传百年的,但我一点也不在乎,”叶氏停下脚步,拄着杖抬起头,低声叹了口气,“只要我的儿子平安回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百里霂向她笑了笑:“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么。”
叶氏轻轻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又道:“这些年,每每逢年过节,百里家那边都会有人来看我,送些时下的节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