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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会有两天时间考虑——
实际上,从逃跑到被发现,只花了不到一天时间。
雨珠错落掉下。
人迹罕至的郊外,汽车行至半路便被突然冲出的几辆黑车逼停,公悟郎一瞬间便意识到不对,疾速旋转方向盘想要调转车辆,然而发动机的轰鸣才刚刚响起,车尾便同时传来雨水被急速行驶车轮扬起的飞溅水声。
后视镜清晰倒映众多车辆包围而上的场景。
雨越下越大,先是一滴滴砸上车窗,又震颤着汇聚成流。雨刷自动工作,将本就朦胧的玻璃窗模糊成一团揉皱的湖面。
气氛一时僵持。
直到撑伞的助理弯腰拉开车门,恭恭敬敬请出那道熟悉的人影。
神色比平常还要冷淡漠然,高傲清隽的青年站在郊外层迭翠绿的树影间,面色平静地望过来。
他看起来心情很糟。
“……对不起。”我低声对驾驶座的人说,“这下、是不是麻烦了?”
青井:“……”他没办法地笑了一下,“嗯,麻烦了——看见了吗,他手里的东西?”
车窗和后视镜都被雨水打湿,视界模糊成深浅不一的色块,我茫然看了几秒才意识到不对,表情陡然惊悚起来:
“——那是枪吗?!”
“啊。是啊。”完完全全的苦笑,“真是…居然搞这么大阵仗,哪怕是他也要给那帮人不少好处吧。”
不。我更震惊于大哥一个富家公子居然会拿枪这件事…?!
尽管知道继承人的课程不太一样…尽管如此。财阀继承人学射击有什么用啊!我们又不是黑道!!
话语间,不远处挺拔劲松般安静站在伞下的青年已经抬起手、轻描淡写扣下了扳机。
——砰!
巨大的爆破声在车外炸响。
紧随其后是玻璃四散细碎落地的破碎声音。
是后视镜。
倒映包围车辆的景象被打碎了。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惊险的画面,更别说开枪的人是脑筋有点问题的亲哥,被噪音和画面惊吓得情不自禁颤抖起来,连声音都吓出了哭腔:“怎、怎么办?悟君、不会被杀掉吧…!”
警官看着四分五裂、飞散碎片险些打破车窗的后视镜,沉默片刻,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水汽从枪管顶端蒸腾。
杉田作漫不经心收回手,声音不高不低地命令:“下车。”
一片寂静中,声音清晰穿到耳边。
青井公悟郎:“……想下去吗?”
“事到如今还能不下去吗?”我咬住嘴唇,“我倒是没关系,可大哥那副样子…公悟郎恐怕真的会被杀。”
“也不一定。”公悟郎微妙地哑声说,“非要拼命的话……”
——砰!
耳边炸开爆破巨响。
车内剧烈晃动,内置混乱散落,身体失去平衡的刹那,脑内才终于意识到:这次被击中的是轮胎。
“谁让你拼命了啊!!”
我又怕又气,用发抖的手按住他,嘴唇直哆嗦,“下车、然后,我回去就好了,别和他对着干……求你了,我哥他真的会杀人的…!!”
本来就不该把他卷进来的。
从一开始,几年前第一次遇见我的那个晚上就是,我给这位警官带来的根本全是无妄之灾。
“那就,和他好好谈谈。”青井自嘲地收回手,解开车锁,低低叹了一声。
雨下得很大。
拉开车门的瞬间,水珠淅淅沥沥落在地上的声响,湿润植物清新而冰冷的气息混着爆破过后的硝烟,伴随冷风一股脑灌进狭小空间。
水珠细密坠落的冷冷帘幕中,唯独枪管反射的银白暗光氤氲滚烫水汽。
拿着它的人垂下眼睛,碎冰似的墨瞳遥遥望过来,没有半分温度。
衣衫短短一瞬就被浸湿。
我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寒颤。
被横刀夺爱的警官撑伞走到身侧,为我挡住发顶的雨。
雨珠从天而降、脚下水泊荡开涟漪。
“过来。”大哥平静地说。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冰冷的语调对我说过话。
最后与身侧神色压抑的高大男人对视片刻,我终于下定决心,从伞下重新走进滂沱大雨。
将枪支随手擦净丢给属下,隔着远远的距离,青年慢慢抬起手臂,对我递来指尖。
修长冷白,骨骼轮廓与幼妹极为相似的手亦被错落雨珠打湿。
水渍将银白戒指衬得微闪。
一步、一步。
距离越来越近。
——已经没有退路了。
被扯下淤泥、共同沉沦也好。
明知接受的结果是什么。
到最后,我的归处还是、只有……
“……大哥。”
被雨水濯洗成似雾冷色、相近而冰冷的手指缠绕交握。
仿佛蓄谋已久、终于捉住猎物的狩猎者,交握瞬间力道猛然加大,大哥蓦地将我扯进伞下,任由幼妹踉跄软在怀中,紧紧拥住湿透的娇小身体,发出极低的轻轻叹息。
“……铃奈。”
湿透的身体感受不到温度。
连兄长向来冰冷的体温,此刻都像温暖的慰藉。
“嗯。”
我怔怔感受他的心跳,交握的湿凉的手,轻轻应了一声。
水珠从发梢滚落,打湿平整干燥的正装。
沉沉木香融进凉雨,无孔不入充斥口鼻。
“别再离开我。”
温热指尖轻柔梳理湿淋淋的发丝。
“铃奈…别再有下一次。”
我说,“嗯。”
兄长的声音似乎含了微微的笑意。
“要结婚吗?”
我略略恍惚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大雨、水汽、冰冷与温热模糊的界限,以及兄长过度亲密的拥抱,这些东西…结合起来,变成了那个下午,被按在温泉房间侵犯时,透过垂坠衣带望见的红裙与白骨精灵。
那是传说中泷夜叉姬替兄报仇的故事。
而我又从中看到了什么呢。
我侧头听兄长混在雨中的心声,视线低垂滑过四周包围的人影。
“大哥真的想要娶我吗?”
“嗯。”
“但是,大哥是骗子呀。”我说,“那个时候,也说会永远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