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渊沉默不语,一团郁结之气凝上了眉宇间。
厉轻鸿充满同情地看着他:“真要是问,那个人坠崖前,倒是说是你爷爷干的,你反正是不信的嘛。”
商朗脸色涨红:“那当然不可能!”
厉轻鸿淡淡道:“可我是信的,他说什么,我都信。所以宇文离一拿你爷爷来威胁,我们全家人就怕得要命,纵然憋屈,也只有乖乖回来了。”
商朗茫然地低低道:“我不了解他,所以不知道该信他几分。他说什么、做什么,我总觉得又有道理,又匪夷所思。”
厉轻鸿点头,竟然很是同意他的话:“他这个人,本来就很有道理,但是做事又的确处处奇怪的。”
商朗看着他,忽然道:“他死了,你和宁师弟为什么好像……都没有很难过?”
厉轻鸿歪着头,想了想:“或许是因为,我们都相信他死不了?”
……
商朗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翻身跳下地,向远处奔去。
他大踏步奔进静养堂,纵声高叫:“爹!”
窗前,那架轮椅静静放在一边,商无迹手撑着窗台,正身子颤抖,强撑着一步步行走。
听到儿子呼唤,他一口气一松,差点摔倒在地。
商朗一步冲上前,伸手扶住了他:“爹爹小心!”
商无迹沉重地依在高大的少年身上,脸色苦涩:“这腿脚啊……想真正站起来,还是艰难些。”
商朗小心翼翼扶着他重新坐回轮椅,小声安慰:“爹别着急,慢慢来嘛。”
他伸出手,帮商无迹捏着大腿上萎缩的肌肉:“总算能行走几步了,只要勤加练习,假以时日,肯定会一点点好起来的!”
商无迹摇了摇头:“虽然经脉通了,可这么多年都瘀血堵塞,想恢复地像常人一样,是不可能了。”
商朗脸色一黯,雪白牙齿咬住了下唇。
商无迹似乎不欲再多说这些,看向儿子:“你急匆匆来,是有什么事吗?”
商朗脸色难看:“父亲,爷爷阻止各家仙宗离开本门,没有他的令牌,谁都无法离开护山大阵,这是真的吗?”
商无迹神色一滞:“你听谁说的?”
商朗沮丧道:“今天一大早,我去木家雅舍,想送点稀罕东西过去,可却被木嘉荣赶了出来。原来他们昨晚想要出山,被拦了下来,我又去问了师兄弟,他们说的确如此。”
他激动道:“一个小师弟还悄悄说,已经有别家门派私下互相说,我们苍穹派现在公然拘禁仙门同袍,还滥杀无辜!”
商无迹缓缓道:“是,你爷爷昨日给各家传了口信,说魔宗妖人手段诡异,不断杀人寻仇,若是大家各自离开,路上一定会被埋伏击杀。”
商朗脸色更加糟糕:“听说昨夜有人擅子离阵、攻击阵眼,爷爷以为是敌人袭击,在远处遥遥发动大阵防御,竟然误杀了几位仙宗同袍。”
商无迹声音微微发颤,不知是震惊还是什么:“既然是误伤,那也没有办法。”
商朗长身而起:“那可是几条性命!再说了,我们苍穹派又有什么理由,帮人决定去留、强行扣人?”
商无迹沉默半晌,却道:“你爷爷既然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你一个晚辈,听命行事就是。”
自从那天赤霞殿上,商渊在众人面前亲自打通他的经脉后,商无迹以前的药物很多都停了,可这室内,却依旧有着过去的药草气味,带着若有若无的腐朽。
商朗急了:“可是,假如没道理呢,也要听吗?”
商无迹并不看他,却眼望远处幽幽群山:“那是你的祖父,更是苍穹派真正的太上掌门。于血缘、于宗门、或者是于你自己,无论对错,当然都要听。”
商朗怔然听着,久久不语。
不知道是不是这间屋子长久住着病人,一股暗沉的晦暗之气萦绕在室内,此刻更是安静地像是一片寂静坟墓。
清冷的日光照在年轻英朗的少年脸上,英俊的眉宇间比以往添了些迷惘。
他怅然道:“可惜宁师弟不在门中。我在想,假如他在这里,应该会说一句:是非对错,自有公论。”
商无迹目光有点怪异:“所以他走了也好。”
商朗小心地看了看父亲,小声道:“爹您不太喜欢他,对不对?我听人隐约说过,他长得有点儿像……像那个人。”
商无迹消瘦的手腕悄然握住了轮椅扶手:“怎么会?我其实也没有多恨你宁师叔,又怎么会讨厌一个有点像他的晚辈?”
他苦笑了一下,又低低道:“朗儿,你刚出生时,你宁师叔还抱过你呢。”
商朗激烈道:“我已经不记得了!他害得父亲您变成废人多年,修为尽毁,为什么您不恨他?”
商无迹垂下头:“人已经死啦,再恨又有什么意思?……再说当年,为父和他,还有你郑师叔几个人,也曾经像你和宁夺一样,从小情谊深厚得很呢。”
商朗欲言又止。
商无迹望着窗外的几棵寒松,怔然出神:“大概是老了,最近我总是爱梦见年轻时的事。那时候,宁师弟风华正茂,郑源师弟也修为精进……我们年轻一辈中三人,全都名声显赫,何等风光恣意。”
商朗悄悄瞥着他的双腿一眼,不忍地低下了头。
商无迹似乎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眼神茫然:“斩妖除魔,卫道守义,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仙界修行寻坦途……那时候,大家真是天真热血得很啊。”
商朗大声道:“热血天真有什么不好,总好过瞻前顾后、蝇营狗苟!”
他声音清朗坚定,掷地有声,商无迹似乎被他惊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