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梅,怎么和你大伯娘说话呢?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没礼貌!结了婚了给你大伯大伯娘买点东西也是应该的!”徐淑兰一改刚刚和蔼的表情,对着吴晓梅就是一顿训斥。在她看来,她和吴大山他们是一家的,吴晓梅他们送东西给吴大山和孙秀英,也就是送给她的,自然是要维护孙秀英的。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吴晓梅心里简直是在咆哮了!但是一旦她奶都发话了,她就不能再去反驳什么!对上孙秀英她还敢呛几句,对上她奶奶她是绝对不可以回嘴的,否则她一回去,她爸头一个饶不了她!
正当吴晓梅怎么都维持不了脸上的表情的时候,季恒突然有些疑惑地发声:“大伯娘,我和晓梅刚刚成家或许不懂礼数,但是我也没见到大堂哥和二堂哥过来给爸拜年,如果他们过来拜年的话,以后我们也知道该怎么给大伯、大伯娘买什么东西了,比照两位哥哥们就行了。”
季恒说话不疾不徐、嗓音又非常好听和缓,脸上的表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请教式的发问,毕竟在我们季秀才眼里:来而不往非礼也,只他们来了,怎么不见大伯娘那头的两个儿子往呢?
着实不懂礼数的,应该是他们才对吧!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语气,毫无吴晓梅说话时的尖利,可是听在孙秀英耳里,就如同一道惊雷一般!
这话没法反驳啊!
农村里一向的规矩就是子女成家了,就算是成人了,别人家的婚丧嫁娶出份子钱也要随一份,逢年过节走亲访友也要自己出一份礼。所以孙秀英才扯着吴晓梅去年结婚,今年要随年礼的事情一直在吵,可是却忘了自己两个儿子结婚好几年了,一次都没有给他们二伯拜过年,送过年礼!
就算是从今年开始拜年送礼,那她家两个儿子结了婚,就要送两份礼,而吴大海家的吴斌都还没结婚,算来算去也就只能得吴晓梅那边的一份年礼,怎么都是不划算的!
孙秀英表情讪讪,目光看向她婆婆,可惜这次徐淑兰再怎么拉偏架也说不出这个理来!
原本以为季恒这边已经一击即中,没想到接下来季恒的一句话,直接来了个双杀:“今天听晓梅讲是爷爷的生日,所以我也备了一份生日礼给爷爷,还希望爷爷能喜欢。”
老头子生日他们什么时候备过什么生日礼?这时候这个季恒要是拿出来一份生日礼,她两个儿子两手空空,不是更显得她家两个儿子不行了吗?!
孙秀英目光阴测测地看向季恒,觉得这个季知青是不是故意来给吴晓梅那个死丫头找回场子来的!
堂屋里动静这么大,住在老宅西边房子里的吴大山一家人也都过来了,原本以为只是吴大海他们过来拜年,没想到一来就是看到孙秀英和吴晓梅干上的场面。
孙秀英一共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大儿子吴建红儿子都有了,就是刚刚那个吴大宝,小儿子前年刚刚结婚,媳妇肚子里已经揣上了。
孙秀英是徐淑兰看中的儿媳妇,吴大山听她妈的给娶回来的;而王美兰是吴大海自己看中的,虽然王美兰长得好,但是那并不符合乡下人对好媳妇的标准:这个年头挑媳妇要的不是长得多好看,而是有力气、能干活、能生孩子。
所以从某一方面来讲,孙秀英和吴晓娟莫名的自信是有道理的。
再加上孙秀英生的几个孩子都是徐淑兰一手带大的,徐淑兰又有些重男轻女,自然是更看不上王美兰和吴晓梅了。
吴晓娟本来挺开心吴晓梅在她奶奶那边吃了瘪的,但是现在被那个季知青三言两语一说,反而是她妈被下了面子,当下脸色也不好看了。
吴晓娟原本想要上前给她妈出头,刺季恒几句,但是抬眼一看今天的季恒却是被他的好相貌再次惊艳了一回,又听季恒说要有礼物给她爷爷,鬼使神差地凑近她妈耳边小声说:“看看是啥呗!”
孙秀英原本看到女儿来了,想着女儿吵架比她厉害,正是帮手来了。没想到女儿竟然也是不声不响立在那里,还和她说“看看是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不,等等!孙秀英突然想到,这礼送给了老头子,不也是给了他们吗?难道有好吃好喝的老两口还不先紧着儿子孙子?也是,这个季知青肯定是想充回胖子,看他那天在供销社买东西的架势,又喜欢给吴晓梅那个贱丫头找场子,估计这回的礼也不会轻。
呵呵,那她就好好地看着好了,反正最后得到实惠的还是他们家,就让吴晓梅他们嘴巴上厉害好了!
孙秀英自以为自己找到了平衡点,脸上的表情也没阴沉的那么厉害了,反而眼中隐隐还露出了一丝期待。
吴大海夫妻两个是不知道季恒还准备了什么礼物,所以眼带疑问地看向吴晓梅,以为是小两口之前去镇上的时候买的。可是吴晓梅哪里知道季恒准备了什么生日礼?他们乡下人从来不讲究这个,过生日吃碗长寿面已经是不得了了,还礼物?!真是城里人才能想出来的玩意。
而且箩筐里的东西都是她准备的,给爷奶的、给大伯的年礼都已经叫季恒拿出来了,哪里还有什么生日礼?所以这时候就连吴晓梅都是一头雾水,完全摸不着头脑。
在吴家人的各色目光下,季恒从箩筐里又拿出了一卷宣纸,众人俱是一愣,不知道季恒拿纸出来干什么,只有本来坐在椅子上一直不发话的吴玉平突然坐直了身体,看向了季恒手里的东西。
季恒将这卷宣纸缓缓展开,众人才窥得全貌——原来纸上画了一幅祝寿图,两个童子合力怀抱一只大寿桃,用的只是水墨画的笔调,寥寥勾勒数笔,就将那童子和寿桃刻画的惟妙惟肖,画的旁边还附上了一首季恒写的祝寿诗:
松龄长岁月,皤桃捧日三千岁。
鹤语寄春秋,古柏参天四十围。(注1)
字写得极好,用的是潇洒飘逸的形书,再配上那副画,若是能好好地裱起来,都算的上一件艺术品了!
吴玉平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有些抖抖索索地接过季恒展开的那张宣纸,反复看了好几遍之后,才终于发出了声音:“好!好!好!画好,字更好!”
吴玉平是民国年代生人,之前就有说过,自小是在私塾中念过好几年书的,自己本身也是个爱读书的,当年就是私塾里的夫子都经常夸奖吴玉平,说他天分极好!只是后来兵荒马乱,国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吴玉平干脆就投笔从戎加入了八路军。解放后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做回了老农民。
大儿子吴大山刚生下来,吴玉平就上了战场,所以来不及教导什么,都是由徐淑兰一个人一手带大的,等回老家后还想给孩子启蒙已经晚了。幸亏小儿子后来还有点灵性,跟着他学了几年读书写字,让他有些欣慰。
正是因为如此,吴玉平也总觉得对大儿子亏欠了一些,所以也对徐淑兰的偏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到事情太过的时候他从不插手。
没想到小儿子家找到女婿这么有本事!这一手字画可以算的上大家水平了!
可能别人只是觉得字好看、画的像,可是内行人看的是门道,若无这方面的天分、若没有下过十几二十年的苦功,断写不出这样的字、画不出这样的画!
看季恒的年纪也就刚刚二十岁,能作出这样的字画,必定是天分极佳同时也是努力过人的!
可以说经历过战乱的吴玉平对一切都看的挺淡的,同时身处在大部分人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稻乡村,就算认字的也不会去学书法、学山水画的,吴玉平偶尔也是会觉得精神上有点孤独空虚。
如今见了季恒,吴玉平才有了一种觅得知音的感觉!
季恒是典型的儒家学子,尊崇的是孔孟之道,而孔子最是信奉的就是周礼,季恒自然也处处以“礼”规范自身。
所以他询问孙秀英她的两个儿子是否有年礼的标准;所以尽管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是吴晓梅爷爷的生日,身上也无长物,也还是要赶在出发前写了一副字画,聊表心意。
若说吴玉平是觅得了知音,那季恒又何尝不觉得如此?毕竟到了这里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和他谈起水墨画中“勾、皴、擦、点、染”的方法,讨论起笔锋该用“中锋、侧锋还是逆锋”。
这才叫行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啊!
比起吴大海的一知半解,吴玉平实在是要强太多了!
原本看到季恒只是掏出了一张纸,纸上还随意的画了点画写了点字,在孙秀英看来这也能叫生日礼,已经暗地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了,却不想一向在家里不苟言笑的家公,居然如此开心,拉着这个孙女婿的手就没停过讲话,从头到尾对着人一阵猛夸,就算是她的两个儿子在吴玉平面前都从来没有这么得过脸!
孙秀英往吴大海夫妻那边一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还发现吴晓梅这个小贱丫头居然得意地冲她眨了眨眼!
孙秀英气的鼻子都要歪了!
她家家公脑子也是有问题了,不就是一张纸,既不能吃又不能喝,居然还能当宝贝似的叫老太婆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