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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1 / 2)

这女人托腮神游片刻,烛光下,宛若一朵怒火凌霄,眸子一定,说道:“孤刚想起来,今日,大将军去太极殿东堂觐见陛下,说起蒋济,打算迁他为太尉,”她哼笑,“大将军体谅老臣们年事已高,怕是觉得,尽管南有吴,西有蜀,可我大魏养老的钱还是充裕的。”

这事在意料之中,桓行简不置可否并无惊诧,意外的,恐怕当是蒋济,他可没去辽东打公孙输。

见桓行简不发一言,太后笑:“还请中护军代孤问候太傅,他这病,看来一时半刻好不了,沉心养着罢。”说着玉趾微露,懒懒看他,“劳烦中护军伺候。”

今天实在太过了,她含笑斜倚,分明是在挑衅嘴角又带着混沌不清的凌驾之意,一只手,无聊地拂过骨骼冷艳的一只梅瓶,那瓶子里,正插了一大束重瓣木槿。

两人目光胶着,一殿内,博山炉里的香气袅袅人也跟着微醺。

桓行简笑笑,走上前来,拈出一枝,手指垂落让木槿代替他的狎弄,轻轻滑过太后已然露出的修长小腿,逗猫逗狗似的,低声笑:

“臣这个人,向来不习惯伺候女人,请太后宽恕臣。”

好一个倨傲的郎君,太后那双美艳的眼中是忿然,又有难言的驯服。那种发麻的感觉让她浑身都在抖,却极力克制,微倾了身,把花枝夺下扔到了地上,要笑不笑的:

“孤有一日会让你心甘情愿伺候的,退下罢。”

语落,太后弯腰又把花枝捡起,掷进他怀中,“藏好了,孤聊赠中护军一枝秋。”

行礼退出,烈烈秋风掠上大殿,吹得他广袖翩飞,立于高台,从永宁宫方向顺着中轴线目光偏折,可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那一道长长的宫墙正驮着漫天的瑰艳流丹,众殿万间,绮丽而又凝重无比。

桓行简无端想起嘉柔那一句“你不曾见过那样的山河”,兀自一笑,他应该问一问她,这天子宫阙在夕阳沉沦的时刻,是否也如山河壮丽,让人有居然万里之想。

暮色下来,有寥落星子已像碎钻般洒在了墨蓝的苍穹之上,行人如织,石苞早在铜驼街入口等他,本跟粮市上的人在攀谈,他眼尖,一边闲扯问价一边时时朝人群里扫去。

见桓行简现身,手中那一把豆子朝口袋里一丢,疾步过来。

“郎君。”石苞上下拍了拍双手,似乎想要把刚才那点薄尘摒去,“市价平稳,几句就能把买卖敲定,可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没头没脑的两句,仿佛桓行简如今做的是大司农,石苞说完,觑他神情,桓行简神情与寻常无异,踱着步子笑:“大隐隐于市,古人诚不我欺。”

这语气,分明同太傅别无二致了,石苞漫想着,看桓行简在一家果脯铺子前停了下来,吩咐铺主,捡蜜饯海棠、糖青梅、桃脯、酸角糕等各包一样,示意石苞前去结账。

买给阿媛的?石苞满腹狐疑,提在手里,等抬脚跨进府门,桓行简才转过身问:

“她好些了吗?”

石苞立刻明白他嘴里的人是指嘉柔,答说,“属下问过宝婴,她说好转,只是精神还不大好窝在帐子里只捧着一本书看。”

“蜜果拿给柔儿。”桓行简说着已经朝父母所居之处走去,没走几步,似乎从袖中随手扔了样东西,一踩而过。留石苞愣了片刻,恍然大悟手里这一串果脯蜜饯不是给阿媛的。他莫名有些后怕,此刻,对嘉柔初遇时起的那点心思彻底撇得一干二净。

那样的美人,郎君原也不能免俗呐。他对月兴叹一声,敛了敛神色,往嘉柔的园子去了。

屋内灯火通明,桓睦披一件绛红袍子安然坐于几前翻阅竹简,间或执笔书写。背后,大屏上是遒劲如古松的八个大字“肃清万里,总齐八荒”,为桓睦亲笔所书,雅正大方,十分醒目。

母亲不在,身后立着的是两个奴婢,见桓行简进来,奉上茶,便退了出去。

桓行简把今日宫中事宜一说,桓睦专注听了,把竹简轻放,拈须沉吟了会儿,吩咐他:“你代我去一趟蒋府,就说,我病情反复,时常记挂旧友,唯恐去日无多见的机会少了,不能像往日那般勤于走动,请他体谅。”

“是,我沐休便去拜会太尉。”

“对了,你母亲近日饮食不佳,想吃庄园里新鲜的果蔬,让石苞亲自过去一趟。”桓睦重新执笔,忽风马牛不相及提这么两句。

桓行简看着他道:“儿子不孝,未能留心母亲近日饮食,我亲自去庄园。”

“一个石苞,难道不够?”桓睦闻声抬头,淡淡瞥了他一眼,说罢伸手取一张便笺用草书写了,其势峻密,非学可成。

“怎么,你不就是喜欢他这种薄行好色之徒吗?信不过?”桓睦罕有地揶揄了一把儿子,对石苞,并不能看到眼睛里去。

桓行简自若回说:“虽细行不足,却有经世才略,辽东一战,他私下跟我谈起父亲的用兵策略,很能体会其中深意。养狗要养忠心又懂得该什么时候叫唤,该什么时候闭嘴的,品行倒在其次。”

“也罢,”桓睦笑叹,“尔等到底与我辈不一样了,”至始至终,话不停,笔也不停,直到把一份名单交与桓行简,“我大印已交,跟着我的将士们,有不少告老还乡者,可这些人,常年混迹于行伍沙场之间,哪里懂田园事,当给个归宿。”

桓行简接过浏览,等墨迹干了,折起放进衣袖再抬首看父亲颇含意味地看了眼自己,再想他田园语,略微一笑:“我什么都瞒不过父亲。”

“去吧。”桓睦一挥手,垂首继续读书了。

是夜,天河清明,寒风打窗,一轮圆月清辉乍现爬了上来,洛阳的秋意一下加深至此,斜阳流水,叶底蝉鸣仿佛夏日就是一瞬间的事儿,统统远去了。

窗子紧闭,微有风声,桓行简在书房抱着阿媛,教她写字,阿媛娇弱握笔费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漆黑无比,很像父亲。

也许是太过专注,在父亲面前绷太紧,阿媛总是有点怕他的。鼻头沁汗,等桓行简让她歇一歇时,阿媛拿出块帕子,小心翼翼很端庄地往额头上擦了擦。

帕子生动,有鱼有水,碧玉般的荷叶底下仿佛就有淙淙之声。绣工也好,桓行简看出不是府里婢子的手艺,也并非夏侯妙的风格,问阿媛:

“谁给你绣的这一尾小鱼,看着清新活泼。”

阿媛白生生的小脸一抬:“是柔姨,柔姨会的可多了,她会拿柳条编花篮,会扎纸鸢,等春天到了她什么都给我做。父亲,柔姨还会吹骨笛,用鹰翅做的笛子你见过吗?她还会唱歌儿,一支接一支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小孩子轻易就能被引的话稠,桓行简低眉笑:“这两天见你柔姨了吗?听说她病了。”

“见了一次,可母亲很快就把我送出去了。”

“你还想看她吗?”

“想呀,可母亲说柔姨病了要多歇息,不许我打扰。”阿媛委屈地皱起了眉头,那神情,倒跟桓行简的模子是如出一辙了。

父女俩正说话,夏侯妙叩门进来,手里端了盘糕点拿给两人吃,夫妻两人依旧不过闲话几句。正此时,石苞在外头踟蹰不已,婢子先进来回话:

“司马在门外有事要见公子。”

“让他进来。”

夏侯妙弯腰把阿媛从桓行简怀里接过,柔声说:“我带阿媛先睡了。”她出来后,石苞见她忙行礼不迭,夏侯妙一面轻抚着阿媛后背,无意撇到他手里似拿了长长的卷轴,没说什么,抱着阿媛走了。

书房里灯光沛然,石苞把舆图给了桓行简,他谨慎,不忘提刚才情形:“夫人似乎留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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