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时代,陈琇在学业也是出色的,常年与云知意、霍奉卿争夺甲等榜前三。读书人的抱负与少年热血,她并不逊谁分毫。
“可我和你们不同。当初在庠学那几年,我所有开销都是田岭给的。若不答应为他监视顾子璇和云知意在庠学的言行,我早被家里押回去嫁人换聘礼了。一个人的出身没得选,许多事,若非自己身在其中,不会明白有多难。那时我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读完书……”
陈琇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眼中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好在当初我只是田岭放在庠学的一枚闲棋,他并没有要求我做更多。除了那个纸团,我没做过别的。包括你和云知意的事,官考过后那次去云知意家时我就看出来了,但我没透露过半句。真的,你信我。”
她渐有些泣不成声,霍奉卿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同情心,只是波澜不惊地点点头。
正因为知道她有她的不得已,霍奉卿才没有立刻对她赶尽杀绝。
霍奉卿将双手负在身后,冷冷垂眸睨着她的头顶:“联合办学那件事,你是故意想递给我一把捅向田岭的刀,是吗?”
“是,但也不全是。章老焦虑于入学蒙童人数逐年走低,我也无法坐视原州学政走上绝路,所以一开始就抱定不惜代价争取财政倾斜的决心。”
陈琇泪眼朦胧地看着篱笆上的繁花,强忍哭腔。
“再者,我无意间得知,去年集滢瘟疫时,水神庙前那场骚乱是人为。田岭当时已设好局,安排符川前去将顾子璇收入网中。”
虽说顾子璇对她并不到交心的地步,但无论是求学时还是为官后,顾子璇一直热诚待她。
当初那个纸团的事,虽顾子璇最终逃过一劫,但她对顾子璇始终有愧。得知田岭去年在集滢又一次对顾子璇设套,她便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可她人微言轻,又能做什么呢?
眼看霍奉卿亮明旗帜与田岭斗上了,她能想到的便是暗中帮着霍奉卿,在学政司这个田岭的固有地盘上撕开一道口子。
这事换做别人是很难做成的,只有她来才行。她在田岭眼中是个微不足道的傀儡棋子,田岭对她根本不屑防备。
她在绕过所有上官,将“联合办学”的事直接提交提旬会合议时,便做好了不连累任何人,独自承受田岭怒火的准备。
霍奉卿瞥她一眼,道:“如今田岭将你弃如敝履,顾子璇却念着同窗情谊,特地呼朋引伴为你送行。云知意更是给你一线生机,让你有机会凭本事堂堂正正做出一番成绩,再抬头挺胸重回邺城。如你所言,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你如今得了机会,可以选择将来的路要怎么走。你选好了吗?”
这一年多来,霍奉卿在党争中是如何铁石心肠,陈琇看的一清二楚。
他不是重情义的顾子璇,更不是惜才不诛心的云知意。
陈琇明白霍奉卿这是在警告自己,若她将来又走回头路党附田岭,他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
“选好了。我对着神明发誓,”陈琇举起三根手指,颤颤的睫毛上沾了泪意,接着又怯生生的露出哀求,“请不要告诉她俩这件事,求你。”
——
回到正殿与云知意等人汇合时,陈琇面色已如常。
此时的顾子璇与薛如怀早已惊觉“霍奉卿和陈琇一起消失好半晌”这个事实。
云知意和霍奉卿私底下关系不寻常,这事顾子璇和薛如怀算是心照不宣。
两人暗暗交换一个眼神,心中同时咯噔一响,瞬间不约而同在脑中写完一整本爱恨纠葛的话本子。
顾子璇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地打量陈琇:“你……去哪里了?”
陈琇抿了抿唇:“上山时走得出了满头汗,就去洗了把脸。”
薛如怀也瞥了她一眼,惴惴发问:“那你……可瞧见奉卿了?”
“瞧见的。他说今日无心拜神,先往斋堂去了。”陈琇略带鼻音,神色语气倒还算坦荡。
顾子璇与薛如怀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云知意笑笑:“也差不多到饭点了,走吧。”
在通往斋堂的路上,四人与霍奉卿相遇了。
霍奉卿双手背在身后,泰然自若道:“小沙弥说,斋食菜色共有二十种。但为免浪费,既是五个人,每次就只能选五样,吃完再取别的,还得自己去后厨端。”
从斋堂正门到后厨要绕一小段翠竹掩映的碎石小径。小径极窄,两人并行都嫌窄,只能走成“一字长蛇阵”。
顾子璇很有眼色地走在最前,陈琇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薛如怀则跟在陈琇身后。
三人各怀心事,俱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埋头疾走,假装没发现走在最末的云知意被霍奉卿扯着衣袖拖进了旁侧的小竹林。
——
须臾过后,竹林深处。
云知意双臂环在身前,站在一颗大石头上,冷眼平视着面前的人,气势凛冽。“你老实交……嗯?!”
一颗脑袋迎面垂下来,不轻不重砸在她肩头,打断了她的话。
霍奉卿将额头搁在她的肩上,垂眼看着她脚下的大石,含笑咕哝。“我自首。方才将陈琇单独叫出去说了点事。不过我答应她暂时不往外说。”
坦荡成这样,云知意心口那点酸啾啾便就被冲淡了。
她不是很认真地推了推肩头的脑袋,语气带嗔:“谁稀罕你说?我又没问。我只想知道,你今日是不是特地为她来的?”
“怎么可能?”霍奉卿以侧脸在她颊边蹭了蹭,喃声低笑,“当然是为你而来。”
自从上次在赏味居一别后,两人虽偶尔会因公务碰面,却也是三言两语说完就各忙各,算起来已有将近一个月不曾在私下单独见面。
云知意唇角微扬:“行了,话说清楚就起开,不要黏黏糊糊的。”
霍奉卿低垂的手忽地动了动。
下一瞬,云知意便感到手腕上有丝丝沁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