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都那么大年纪了,若真送他一匹好马,倘使他有个闪失好歹,云知意可担当不起。
“你要去蔺家老爷子的寿辰?”霍奉卿睇她,眼神意有所指地落在她的唇上,“若你没有帖子,我或许可以考虑带你同去。”
或许,可以考虑。听听这不是人话的弦外之音,无非就是要拿好处交换的意思。
云知意不屑地哼笑:“并不稀罕你那没安好心的‘考虑’。早就有人说好要带我去,人家还不计较回报。”
霍奉卿以为她说的人是她父亲言珝,于是只能遗憾地“哦”了一声,识趣闭嘴。
——
这天的夕阳格外温柔绵长,近酉时都还不肯落山。
今日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美好,谁都不忍心提半句煞风景的公务。于是沉默并肩,徐缓漫步在库房到书楼的路上。
一路上身移影动,时而衣袂相拂,时而身影交叠。
明明没说什么腻死人的甜言蜜语,更没有什么缠绵惹火的亲密举止,可这旖旎的盛夏暮光里,就是弥漫着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诡异气息。
两人的眼角余光不经意碰上,又双双心虚而慌张地挪开,各看各的路,各红各的脸。
这种气氛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古怪而又陌生,由内而外、从身到心都觉着燥,觉着热,觉着酥,觉着软。
霍奉卿一径望着前路,却悄悄探出手,准确地握住了身畔人的柔荑。云知意身形滞了滞,却没有看他,只是骄骄矜矜抿住唇“哼”了一声,不躲不避。
霍奉卿仿佛吞下一颗定心丸,当即又得寸进尺,噙笑望着前方,慢慢地将长指扣进了她的指缝。
掌心贴合,十指交扣。地上那双影子便有了密实的连接,无论怎么走,都不会再分开。
霍奉卿满意地看着那美好的影子,不太自在地干咳两声,最终什么都没说。
恍惚间,满心的愉悦里突然飘过一片小小阴翳。
他想,若不是前年预审考首日那个下午,云知意忽然一反常态地温和示好,主动邀他同车,他们之间的结局,会不会就像他近来时常梦到的那样?
随着脑中突然浮现出梦境残片,梦中那份撕心裂肺的彻骨悲恸也随之伴生。
霍奉卿扣住云知意的那手紧了紧,接着重重摇头,试图将那些不愉快的画面与心情全部甩开。那只是个梦罢了。假的。
“你……突然发什么癫?”云知意扭头觑他,笑眼里盛着点疑惑。
他迎上她的目光,眨了眨眼,心中那片引发悸痛的阴翳在她明亮的笑眸里渐渐消散。
很好,云知意还在。活生生,笑吟吟,就在他眼前,就在他掌心。
或许他将来还是会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会惹她生气恼火,但他一定不再与她置气。
她喜欢看他温柔驯顺,那他就慢慢学。她忙起来自己的事来总懒得理他,那他就自己见缝插针,乖乖凑到她跟前。
他会尽快让自己更强大,滴水不漏地将这颗珍贵的小青梅护住,绝不让那个梦成真。
“当然,你若有些事做得不聪明,我也不能闭眼惯着。”霍奉卿怔忪脱口。
云知意愈发迷茫:“我什么事就不聪明了?”
霍奉卿回魂,惊自己竟将心中想的话说出来了。
这实在有点傻气,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脑中一热,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在她唇上偷香一记。
接着就像没事人一般,抬头挺胸直腰,专注地凝望着前方:“没什么。我只是在说,将来。”
被突袭到满头雾水的云知意重重捏了捏他的手,故意说反话:“谁跟你‘将来’?”
“你啊,”霍奉卿看着前方一地迤逦金晖,薄唇弯成弧,强调什么似的重复,“你跟我。”
云知意和霍奉卿,既有吵吵闹闹、剑拔弩张的年少时光,也会有温柔悠远、细水长流的将来。
不需要什么山盟海誓,就是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
从书楼里挑出一幅《遂锦四时图》后,云知意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这可是缙王李恪昭的启蒙恩师姬名扬真迹,蔺家老爷子应该会喜欢吧?”
“姬名扬先生的真迹?”霍奉卿仔细端详了画上那枚些褪色的古朴印鉴后,幽幽一叹,“云大小姐,你实在是有点……大方。”
云知意冲他做了个怪相:“你分明是想说我有点败家吧?”
“没有的事,”他笑得认命极了,“你随意败,我尽力挣。”
云知意笑着推了推他,小心地收起卷轴:“谁要你挣?我……”
“唔,不对,也不能‘随意’,还是稍稍克制些为好。不然,我若走上贪渎之路,第一个跳出来查我的人必定是你。”
霍奉卿打断她,接过卷轴替她装进长木匣里:“历来都是枕边人最难防,我这辈子注定是个奉公守法的清官了。哎。”
云知意愣了好一会儿:“我怎么觉得你这话仿佛在调戏我?”
“嗯。‘仿佛’二字可以去掉。”
按住他一顿捶完,云知意看了看天色,后知后觉道:“霍奉卿,你到底是有多闲?怎么今日又来了?”
虽两人一谈公务就容易起争执,但两人如今都是官身,到底避免不了这种话题。
“来找你确认一桩公务上的事,”霍奉卿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不是我要问,是盛敬侑非逼着我来找你确认。你若生气,请务必记到他帐上。”
“我没那么容易生气,除非你态度恶劣、不说人话,”云知意笑道,“你这嘴怎么时软时硬的?老实承认一句你就是借机来缠着我,我又不会笑话你。”